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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渡南归

方小真
  
速读·上旬
2019年4期

夏天的时候思考往北走会遇上什么?也许是遇上秋天,遇上冬天,也许是遇上黄土,遇上一片赤诚。

九月,秦岭以北已是初秋。银杏的叶还是淡绿色,初遇者并没有认出。秋天的西安渴望邂逅诗,长安一片月时,乘月而归。在明城墙上望着远处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时间被空间隔开,古意与现代之间,我们还在寻找不违和感。我喜欢流连于西安的寺庙,青灯伴古佛,千年前修行者的事迹,来来往往凡夫俗子虔诚的叩拜,伴着庙里阵阵烟香,内心收获一份宁静,当年的民族脊梁和如今皆为利来的过客,宗教的世俗化竟来得猝不及防。忽然之间,已是深秋,终南山下的银杏树都披上杏黄色的外衣,格桑花开了又落,倏忽之间冬将至。清晨踩着新落的叶,难以想象一夜之间,昨天完好的叶经历怎样的沧桑。南国的树是一年的勃勃生机,在北国才能感受到时间的年轮在树身上的痕迹。

冯骥才说:“每每到了冬日,才能实实在在触摸到了岁月”。到了冬日,在漫长的黑夜中才能感受到流光的脚步,在冬的节令中细数归途。秦地时序分明,大雪前后,长安初雪如期而至。一场冬雪积攒了一年的期盼,不管是见到人生第一场雪的远到而来的,还是年年看雪的人,都流露出喜悦。也许是瑞雪兆丰年,也许是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我们可以忘记一年的不悦,而与大地一起再次以纯洁的心面向未来,当掌心的雪已化,一切都释然。故乡没有雪,下雪时竟也能带来淡淡的乡愁,雪地上的那轮月光,勾勒起我在粤东小镇的陈年往事。

在西安的第一个中秋并没有遇上长安一片月,而是初霁后的夜晚的那轮明月让我想起记忆中最深刻的光。那是冬日里的烛光,和着寒风,微亮的光笼罩之处也是温暖的。上小学的时候,我家所在的区域还时不时会停电,停电时,一盏已有些年岁的油灯,几根红烛,便可将我们活动的区域照亮。冬日停电与夏日不同,夏夜的时候我们会出门纳凉,在黑暗中遥望星星的微光,或是追逐萤火虫。而到了冬夜,外面是冷的,一家人只能待在屋子里,看着窗影烛光摇曳。我喜欢在停电的夜晚读诗,在烛光中仿佛穿越回古代,与诗歌对话,这成了我对冬夜的一份期待。离家的日子总会想起白居易的《冬至》,诗云“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这个场面与家人围坐在烛光前的停电的冬夜相似,奈何流光已逝,很少能碰见停电的夜晚。生活的富足,让停电的夜晚离我们远去,每当走在霓虹灯照亮的街道归家时,心中并无一丝对黑暗的恐惧,流连在繁华之中,那些旧忆如同斑驳的点点烛光,留在身后,不经意间又会浮现。

坐上从西安北行的绿皮火车,一路可见黄土的沟壑,跟吴天明导演的《人生》里面的画面颇为相似。第一次坐上火车难免兴奋,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在故乡小镇初次看到火车从地轨上驶过的情景。那个时候娱乐方式并没有今天多样热闹,夏天的傍晚,父亲骑着摩托带我和弟弟到家里附近那段火车通过的轨道看火车,偶尔还会听闻火车的平稳,当年新奇的玩意如今早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时代的发展让父亲忙碌,成长让我们走南闯北,不再拘泥于一地。在黄土景观上总会想起陕西作家的作品,那些与黄土命运紧密相连的人们,在内陆迟来的时代巨变中摸索着。

往北走,路的两旁都是金黄色的树,隔着树是一大片无人烟的荒漠。从靖边县城北行,在拥挤的大巴上的农民们谈论着土地里的故事,关于年成,关于庄稼,一路颠簸。第一次坐上人与货同车的大巴,座位旁边堆积着红薯,馒头,蔬菜,几十里的路途,车每到一个地方,司机会喊着店里的人出来拿货,直至终点,这种约定俗称的送货方式,串联起统万城与外界的生活。在陕北,我又看到中国农村的另一面,不同于东南地区,他们是黄土地上的农民,那份热情不同于海山子民。当我从一位大爷手中接过热乎乎的白馒头,咀嚼着带着米香经历颠簸而来的馒头,第一次看到炕,开始幻想冬夜里一家人暖乎乎地在炕上过日子。陕北的质朴,拥有与以往去过的任何商业化浓厚的地方不一样的真诚。

千山万水只为一睹当年的盛世。统万城是匈奴故都旧址,当年的繁荣气象如今早已褪去,只剩下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当年无定河边战死将士的骨灰,如今早已被深埋于黄沙里,不再有无尽的相思和别离。草原文化与农耕文化对峙多年,战马与丝绸的交易,生存占优势。慢慢被汉化的草原民族,归根是一种经济对一种经济的胜利,一种文化对一种文化的胜利。而再繁华,终究敌不过时间吹来的风沙,城消失在风中。城墙上突兀地生长着一棵孤独的树,据说在以前,建造的城墙上长草,是要被杀头的。那是一棵半死半活的树,只长了一半,屹立在风中。地是干的,皲裂的大地长着草和树,那种坚强震撼人心。如今,只剩一片荒凉。

到了黄土地,到了荒漠,才能理解那份赤诚,它不再是从文字里传递出来,而是真实的表达。风沙从遥远的地方吹来,沟壑留于黄土地上,也留在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上,他们是罗中立笔下千千万万的老父亲,也是在西北为了生计引领改变的一代人。狂放的安塞腰鼓,舞动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与中国大地的脉搏相连,在挣脱桎梏,在跃动,它与南粤大地那声春雷多么的相似。

相隔两千多公里,我在西北遇到与故乡不一样的风景,在不同的生活方式中又感受共同的生机,共同的命运。我喜欢师大的那片银杏树,风中的那抹杏黄色,与我在故乡小城度过的每一个夏天的午后极其的相似。

一生一别难再见,终南一梦,一转身又是那么遥远。在冬雪中想念南方热闹的夏,在诗里长安想念故乡素朴的歌谣,南来北往,北渡南归,身体北上,灵魂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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