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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开

林圣安
  
速读·上旬
2018年12期

林家瑞早晨醒来,天已大亮,几缕嫩黄光束从木板缝隙射进,猎奇般探视这静静木楼房间。

家瑞懒散翻了个身并没起床,自从买了新车跑起运输,就很少像昨晚通透的睡上一霄。每日尽量的早起,又不得不得晚睡。在没货可运的日子,就更加愁心啦。

昨天跟货主讲好在家乡村上的竹山装春笋到上海,装车不用早去,吃过中午饭再去不迟。三明到上海路程一千多公里,要跑上二夜一天才会到。因为春笋容易变质发酵,路上除吃饭外,一般是不许停车休息的。

应该九点多了吧,再也无法入睡,起床穿衣,打开房门,阳光像潮水一样涌进房间。对面山里毛竹、树林青绿。早晨空气干净、清新,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

走过楼廊,下了楼梯就到了厨房。“起来了”,“嗯,妈我今天在洋头竹山装笋跑上海”,“一个人去吗?”,“不是,和师傅一起去”,“是俊发师傅一起去吗?”“是培训的师傅邱师傅一起跑”我说。我还以为是俊发师傅一人运一车去的呢。我妈说着。

俊发师傅是本村人,人实在、热心肠,实习就跟他的车。邱师傅来过家里。培训时和师兄弟一起来。“有邱师傅照应着那就放心了”老妈说道。

刷牙洗脸,弟弟妹妹呢?我问。都跟着去笋山挖笋了。老妈笑了笑:爱去山里玩哩,今天星期天没上学。小弟弟十岁,小妹七岁,是玩耍的年龄,但也会帮些小忙。农家的孩子早懂事。

与妈妈坐在四方桌吃饭,“妈,你干嘛不先吃?”“反正也不饿,等你一块吃啊”,“以后都不要等了,现在开车吃饭都没个准时。”饭是木桶饭,有杉木清香味。挖笋季节,桌上少不了酸菜煮春笋。一碗酱油蒸猪肉。三碗米饭下肚,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南方的春天已是很热。

上海会很冷的,要带秋衣秋裤。“妈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会下雨的,天气就很冷,多带些衣服总好”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政策越来越好。犹如春风越吹越暖。农村分田到户分山到户。春笋不再是单一的烤制成笋干,有的卖到罐头厂做清水罐头。更多的由商贩收购,运到上海、江苏一带城市贩卖。增加了农民的收入。总之各显神通,八方来财喽。

我也乘上了这改革的春风,贷款、借钱。培训之后买了辆崭新的东风牌汽车跑起了运输。这让村里人羡慕的不行。但也让家人担心,毕竟自己才二十岁,没有社会经验,仅凭一腔热血。但这也着实把自己骄傲了一把。

饭后,母亲对我说:“家瑞,这趟跑上海路途遥远,你去太保庙上个香求菩萨保佑一路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不用啦,哪有那么封建。”老妈看我态度坚决,就不在说什么。

家瑞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觉得大保公有些灵验。

太保庙就落座在家千米处的小河旁,依河而建,占地二三百平米。庙檐飞翘,巍峨挺立,是村民的圣地。庙前河水清清淌淌而流,溪中几块大石头卧座水中,似神牛洗澡。庙门对门河边有块形似青蛙大石,五六米长,因太保庙后山山脉蓄势而下,形似神蟒。所以对着青蛙石是大风水、大龙脉。

去年八月份,家瑞凑足了三万五千元购车款。当时俊发师傅有一个工贸公司工作的朋友,说可以打通关系,直接可到十堰东风汽车制造厂购车,可以便宜三仟元钱。当准备前往的头一天,家人觉得不妥,路途千把公里要坐火车。坐汽车带现金不安全不说,就是购得车一路开回家也不安全。虽然俊发师傅一起前往,但两人都未出过远门。自己倒是认为把握十足,家里二哥却是放心不下。于是两人到太保庙求签,问个是非,并保佑平安。

走过庙前三条合并的石板桥,石桥八九米长。桥下溪水清且涟漪,进入庙堂,太保公保持追跑的姿势立在上堂中央。比一个人还高,威严伫立,头黑、脸黑、腿黑,就连扛在肩上的大斧斗也黑黑,唯独披在身上的那件红色披风,才略显人间色彩。

太保公菩萨前面宽在的案桌前(是三合土夯筑的)中央摆着一个大香炉典,炉内香灰盈满。二哥和我在典炉内恭恭敬敬的各插上三柱香,之后在后面及两边的如来、观音、财神、五谷仙、仙姑等例位菩萨一一敬上一柱香,最后把手中剩余的香都插在石桥头的空地上敬了土地公,接着烧了黄纸,放了一窜一千响的鞭炮。走回庙堂,在太保公前跪地拜了五下,整个过程被烟熏火燎搞得眼睛极不舒服。

二哥并没有停歇下,双手捧着一个装着竹签的竹筒,微弯着腰,小心抖动着,嘴里说着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话,应是说的为我买车求菩萨保佑,去或不去十堰买车求个签作个明示。

随着竹签在竹筒内啪哒、啪哒、啪哒有节奏拨动声,有二三个竹签慢慢高出筒内其他的竹签。

接着,一根扁扁的签牌脱颖而出,跳出竹筒,咔嚓一声掉落地面,二哥迅速捡起签牌一看,上面写着第十签,二哥又抓起案上的圣卜(一阴一阳半圆形固体),在眼前方转了三圈,往案桌上一放,圣卜一片朝上,一片朝下,两片阴阳配合,菩萨准卜。二哥脸上显现出轻松的神情。

之后兄弟俩急不可待的到左边墙上的签诗榜上对签。榜有十二组签文。

第十签:高山寻兔不知踪,日落西山路不通;

退后进前无觅处,依旧回来宿草中;

显然,是个下签,我不服,我自己的事要自己求才算,于是自己动手,给太保公菩萨说要去十堰买车,求菩萨出个好签。

接着摇出支第八签:当时志气逞英雄,鱼在池中信未通,一日风云烟雾起,翻身跳出化为龙。看罢这诗,显然说去十堰买车有些不妥,但又有些模棱两可。二哥说你不要逞英雄,你现在还是池里的鱼,不在大海的龙。太保公是不主张你去十堰的。我一时气馁。再看榜上的第一签:万物逢春皆吉庆,求名举子便登科。龙飞直到江河上,跳跃峥嵘起波浪。怎么就不会抽到第一签呢。这黑菩萨。

今天兴许被黑菩萨黑了一把。

我认为事在人为,怎能偏信一个不会开口讲话的木头疙瘩。第二天哥带我到城关劳服公司的陈经理家。说明原由,陈经理坚决反对。带着三四万块钱去外地冒险。

陈经理是父亲的莫逆之交,七几年他是下乡的工作组,是上级派到村里的工作队。有一次得了重病,是父亲和另一个社员从村里抬到二十多华里的城关医治,再晚一个小时就没命了。因此老陈(孩子们都尊他为老陈)视父亲是救命恩人。如今他的话,就是长辈的话,不得不听。要知道当时一般干部一个月的工资是一百五拾元。如果把这叁万多元弄丢了,你要干多少年,老陈严肃到极点。

坐着一时无事,想起老房屋后山的一片森林,几棵大树缠绕着几株古老的紫藤,应该大放花彩了,老妈说今年紫藤花开得特别旺,去看看!

老屋后山是这一带的最高峰,一千四百米海拔的“真人颠”一支龙脉,蓄势而下,据父辈们说,龙气就在这片地带舒展,这后门山的一草一木,一藤一花都不容外人所破坏。从小就以此山为乐园,不是因为龙脉风水,而是山坡有大片的原始林木,两棵四个大人都合抱不拢的大樟树,三四十米高的笔直大树干,树皮发白像鱼鳞,高高的树冠像把硕大的华盖,遮盖数亩山坡,还有两个人都抱不拢的红豆杉、雷公树、栲树、科木、野荔枝树、野枇杷树以及叫不出名的野树应有尽有,特别是被紫藤缠绕攀倚的双生树,树种不同,但年长日久,两树紧紧相依都同化了,特别是两棵树的树皮,都长着白斑,不注意看是分不清彼此。抬头看树叶,是一长形,一圆形。

水桶般粗的紫藤蜿蜒攀枝而上,犹如一条乌龙一跃冲天,腾云驾雾。附近五六棵大树都攀腾着一两条藤龙,冲天而上。

每年的清明,谷雨季节,紫藤花在二十多天里两次盛开,头次是春笋开挖(上场)二次开花则是笋快生完,因此村民都叫它笋花。站在树下,仰望串串紫花,像垂下的紫葡萄,花瓣卷卷两片相对,犹如彩蝶又似栖枝的凤凰垂挂凤尾。紫亮了半边天,与蓝天交相辉映。

不知怎的,如此清鲜靓眼紫藤花盛开,居然没其他人来赏花,哦,在这半上午的挖笋时日,谁还有这份清闲?在孩提时,这片林子是撒野的天地,打野战捉迷藏,爬上树摘野果,甚于摘下这串串紫花做的草帽,冬天则攒扫樟树的落叶,落叶是烧火堆极好的材料,在霜冻的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烧起一堆旺火,噼里啪啦樟叶火,几个小伙伴烤着,红得似生姜的手,乐哈哈从嘴里吐出层层白气。

今天,家瑞不再爬上树,而是坐在隆起盘错的树根,静静欣赏着紫花,还有同时开放的那双棵双生树其中一棵的树花,花似桂花,黄黄的米粒大小。花香却如夜来香,有一些呛鼻,蜜蜂嗡嗡狂转,成双成对的蝴蝶淌洋在荡荡的紫花中,一眨眼隐入垂坠花串中。不远处,清脆鸟鸣,像宣示着已点树冠高枝,正在享受着朗朗的春日呢!坐久了仿佛可听到花的娓娓私语,自己就是被紫花捆簇的王子。

正是:

细雨复开阳,悠然上南山;

昏鸦羞飞去,古藤栖凤凰。

纤纤携彩蝶,荡荡引蜂转;

与花合个影,春光来想照。

吃过午饭,母亲给山里挖笋的家人送饭,我也该出发了,穿过村中心水泥坪“广场”,只有几个老人坐在糖烟酒商店外长凳上聊天,往日这广场是很多人的,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忙了一天的大人在这里纳凉聊天,小孩则在坪上游戏嬉闹。

往洋头的竹山开去,路穿过农田,虽然天晴,春天土路依然潮湿,有些路渗着水,这些路上必须谨慎驾驶,常常要加油冲过去,而且要恰到好处,不要太猛,轮胎转速过快也会打滑。山脚下的几个笋场,厂内的笋铺已堆满了剥笋壳的春笋,犹如一堆白玉。笋榨已陈起三米来高,今年看来春笋真会生,这一场春笋应可烤出千斤的笋干。

进入竹林,沿路的路边已堆放着整堆的带壳笋,有黄壳、黑壳,头大尾尖,三十公分长,像一发发炮弹,等待着装车呢!转过几个弯,山坳里一座笋场,笋厂前大地空地上堆满了春笋。就在这里装,车子掉头,个子矮小的货主老陈扯着大嗓门喊,生怕我听不见。车调好头,靠着笋堆停下,等着装车的乡亲热情的与我打招呼:家瑞是你的车来装阿,是呀。跑上海受得了吗?没问题,小菜一碟呢。我轻松自信的回答。“孩子”一个与父亲同辈的大伯关切的说:“我们路上不要急,慢些开,安全第一”。您放心,我会的。

家瑞的功夫好着呢,一听声音是好兄弟阿贵,阿贵放下一担笋,满头满是汗。阿贵你也卖春笋啊?是呀!卖儿个钱用用。对了,家瑞跟你去上海玩,开开眼界,听说有洋妞呢,哈哈,好啊你不怕长笋了就跟我去,我包吃包住包玩。嘿嘿,这时节请我泡妞都没空了,过一会另一个称兄道弟的“鸭母”也挑着笋来了。“鸭母”是同年的,买车时还借了一千块钱,“兄弟,你就是请我们吃鹅肝、鸡舌都没时间去享受,到年底运冬笋再跟你去”。好啊!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去外滩逛逛,到杭州西湖看看……

大伙忙着往车上装笋,我站在车旁边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帮忙,正要去搬笋时,“兄弟,这不用你动手,这一路也够你辛苦的了,好好休息着。”阿贵对着我说,是啊,是啊,有这么多人,用不着你帮忙。那好,我还是把刹车分泵调整下,还有转动轴以及连接件螺丝栓查一遍,分电器白金也要磨一磨。爬上爬下弄了一身汗。

春天的竹山。满山都是笋,露出地表,探着尖尖首,像是从地里冒出的精灵,又像一座座小小的宝塔,那些已长得高高笋种,脱去了黑黑的笋壳,露出翡翠绿的笋节,扬着长长尖尖笋鞭,似竹非竹,立在竹林,像个美丽的少女,亭亭玉立。春笋一天可长一尺,它经历了大半年蓄势,不,应该是两年等候(竹子两年生一次笋),在春雷召唤下破土而出。就是头压巨石,它也从容的顶开巨石,与春天从不爽约。

其实,村里的山上有十几种竹类。它们在春夏秋冬每个季节生笋。所以山里人四季都可以吃到新鲜的竹笋。

除了这最大的毛竹外,还有石竹、斑竹、剑竹、黄竹、苦竹、手仗竹。最让山里人喜爱当数四方竹。四方竹四方型,竹高二三米,竹大二三公分。竹结长刺。在农历八九月长笋,笋质嫩白甘甜,可生炒、可腌制。生炒清香、腌制清甜,是配饭的好菜。吃着这清味的四方笋,好像清秋都融入肚里了。四方竹喜在凉润的坑边生长,所以竹林四方竹子生长有局限性。因竹身四方,身上长刺,伙伴们都猜测它是竹子的活化石,与恐龙是同时代的古生物这是老天爷留给乡里人的恩赐吧!

午后的阳光照在竹林上,一阵阵山风吹来,竹叶悉悉作响。竹林边一条从山头流下山涧。涧水哗哗从高处流下。时隐时现,但水清至极,水底的各色小石子被涧水泡得亮亮的,家瑞像以往在山上砍柴时口渴了,就趴下身子如水牛吸水般“咕咕咕”喝个痛快。水好甜啊!然后在清水洗洗手,再捧些清水潐在脸上,洗去汗珠,顿觉神清气爽。涧边上的几棵枫树,还有很多杂树,枝粗叶茂。春天的绿叶与蓝天争色。

“是啊是啊,我堂兄确实还可以。一直叫我去三明玩一玩呢!”

“那你一定要去玩一玩,三明不错,到时也到我家坐坐。”

“好,一定去,一定去。”

小黄起身,殷勤的掏出良友烟回敬。

“没想到衢州这里还遇着半个老乡啊。”

“是啊,是我堂兄的老乡,也是我的朋友。”老板说完哈哈大笑。

说着说着叫那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小妹上茶,三杯白瓷瓯端上,冒着热气。绿茶清香扑鼻而来,绿绿的茶叶在杯中沉浮。学着师傅的样,吹吹热气,轻咪数口。一股绿豆味的润水直透全身,荡涤口舌苦味,顿时神清气爽。

“怎么样?”老板盯着师傅问

“好茶,好茶!”师傅大加赞赏。

“等下带些路上喝。”

“带就不用了,我泡一杯在路上喝。”说着叫我到车上去取大牙杯。

又有一辆车停下吃饭,看来这个饭店生意还不错。

黄灿灿焖鸡端上,光是这颜色,就让我垂延欲滴,鸡肉有嚼劲,浑香,又不油腻。

饭后小黄去结账,老板说要免费请客。师傅小黄说怎么样都不能,最后只收了30元结帐。

穿过衢州市区市区,市区行人攒动,街上略显杂乱。

在一个大交叉路口,路边的铁栏上高高挂着的铁牌,蓝底白字,右转龙游,金华。直行逐昌,新昌。师傅毫不犹豫直行,并告诉我,右边走经金华,也可以到新昌,路宽好走。但远四五十公里,一般还是走逐昌快一点。

师傅开着车和小黄喃喃聊着,聊着生意上,开车的趣事。最后说到女人,说浙江出美女,然后说这一带天气较冷,女人的脸皮很嫩,都把女人的脸冻红了。小黄说,刚才饭店女孩脸上还有一层绒绒的黄毛,还是黄毛小丫头呢。

我坐在临窗位上,风呼呼吹在脸上,空气中夹杂着油菜花清香和泥土的芬芳。这是丘陵地貌,坡地上,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也有绿青青的茶树和蔬菜。虽然是中午,仍然有人在地间劳作。

看到这些,倍感亲切,这是一个农家子弟,对土地有感情。学生时期,每当放学,星期六,星期天放假。都要上山砍柴或到地里参加劳动,父亲更是视土地如生命的人。

老爸当过大队队长,因如何种田与工作队对着干,被解职。后因能干,在村里有一定的威望,在社员的要求下,又干了三分队的队长。最最让他没面子的是那次去上海发生的糗事,这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那年冬天,父亲和堂兄及村上七八个人,准备带笋干去上海。村里的文书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开证明书。没有了村证明,火车站万一查到,会没收所带的笋干或被遣返,最糟糕的是没了证明是不能登记住宿,这等于卡住了众人的脖子。在众人追问下文书理由堂堂,“你们要是在外面违法了,我可担当不起,村里也没这个义务为你出证明。”借口,无耻的借口,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父亲和堂哥还是去了,火车上只有查票,没查啥证明。第三天到了上海,白天在十六铺市场兜售笋干。夜晚到旅社登记住宿时,因来多趟,台前服务员是认识的。当问及证明时,堂哥有一张过期证明,服务员勉强同意。但只能登记堂兄一人。上海人,尤其是上海女人,都是非常严谨的,任由二人求爷爷告奶奶,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不肯登记住宿。

上海的夜晚,五光十色,灯火辉煌。那盏盏像火一样黄红色街灯,却射出比冰还冷的光线。寒风劲吹,衣服犹如结了冰,硬咔咔的。鼻涕都冻成冰,就差眼泪没留下。在这寒冷的夜晚,是不可能坐在某处,那样会冻成冰人。原本堂哥是可以住宿,但绝不能扔下叔叔一个人不顾。

于是叔侄二人都停在街上转悠,从这街走到那街,上海的街道是走不完的。好在两个铮铮铁骨的男人,平常没少走夜路,从农村的乡下连夜挑着一百七八十斤的冬笋或者土特产到二三十多华里的三明城里卖也是常常的事。

虽然俩人都是可破冰下田,挑担夜行的汉子。面对北风劲吹,零下几度的寒气,冻的连讲话都哆嗦的份。

早上,在上海某个街头。终于迎来了一轮暖阳升起,在这个不夜之城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建德县,是座古县城。城中很多建筑年代久远,青砖、白墙、蓝瓦。中间一条蓝蓝江水,划城而流,连接两岸一座长长大桥。桥上栏杆的顶端都有一个小石狮。或立、或蹲、或跃、或扭,形态各异,憨态可掬。师傅说有一百单八将(108个小狮子),我半信半疑。

小黄突发奇想:“回来时抱一个回家。”

“你想死了,这狮子刻的栩栩如生,跟文物一般,查到车都给你扣了,你能抱得走吗?这肯定是有人保护的”。被师傅扁了几句。

“嘿嘿,说着玩呢”,小黄很窘。

出了建德城,公路沿江而下,江水如翡翠,任青山阻隔,弯弯曲曲,一发而不可收拾。

路平坦,弯也不急,路边大片的田地,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有春包、盖篮球,也是绿青一片,看了一阵风景,有些疲倦,晚上还要开夜车,必须养好精神,下意识的闭上双眼,虽然新昌那段路迷迷糊糊睡着。那样的粗跳路面,震的人昏昏沉沉。

“再过去就是铜庐了?”

“是的”,师傅回话,“这路很好,如果一路都这样,我看一天一夜就能到上海”从三明过来,小黄异想天开的说,师傅叹道:“我们国家的路还很差,听说外国的路都是一级路,还有高速公路。中间有隔离带,一边两车道哩!爱开多快有多快”。“是喽,听老家华侨讲,公路上有汽车旅馆,可以用餐,可以休息睡觉,还有美女服务”。

“去你妈的,你尽想歪事情”。师傅大骂,“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国家也会有高速公路,听说上海那边就准备开一段”。

听着他俩聊着,越发睡不着,这跑长途,除了开车就是睡觉,再就是吃饭,这大白天睡觉还真让人有些不适,但以前有些特别的环境。还是会让你打瞌睡,家乡农村水车兑米的轱辘声、午后的蝉鸣声、小时候妈妈唱的催眠曲、甚至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课声、还有就是汽车的爬坡发动机响声,这些一成不变的声音,让人精神放松、麻木。

今时,他一路讲着这些新鲜事物,我愈发睡不着了。

吱吱吱,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灌入耳朵,前面,路上几个交警拦车检查,路两边停了两排货车。

靠边靠边,一年轻交警挥动警示牌示意停车。车停好,交警敬礼:“请出示驾驶证,行驶证”。师傅递过证件,交警翻着看了看,检查灯光、开大灯、小灯、转向灯、后灯、刹车灯,左右转向灯,灯灯都亮,毕竟是新车。

然后交警又问:“装几吨啊?”

“五吨多”师傅紧接着回答。

“不止吧!”

“确实只装五吨多。”

“方向盘左右转动,检查横直拉杆”,交警命令,师傅只好上车打方向,我也蹲下观察横直拉杆,拉杆球头并无特别松动。

青年交警真是尽心尽职。最后在车前趴下查看,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你看,你看,开什么车!”指着前桥工字梁,“前桥工字梁都弯成这样了,还在开,太有安全隐患了”。

师傅弯下身一看,接着哈哈大笑,笑的都直不起腰,我也低头观察,工字梁本身两头就是呈弯状,并无异状。青年交警被笑的莫明其妙:“笑什么,到前面警车罚款贰拾元”。

“年轻人,看清楚了吗?不要动不动就罚款,让人笑话”。师傅傲气十足。

这时旁边另一交警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接着在车前蹲下观看,差一点也笑出来。“把证件还给他们,让他们走。”师傅接过证件,“青年人把专业知识学好了,再出来。”

原来,那青年交警不知工字梁两端有弧度,又罚款心切,闹出笑话,哈哈哈哈,什么素质?小黄笑得前仰后俯。

宽宽富春江。蓝蓝富春江。江上片片白帆,悠悠贴江上。江南风光,让人心醉。

车辆沿江而行,江边上呈现出一片参天古树,挺拔的松柏、高耸的水杉和树干粗黑的乔木。几座气宇轩昂的红色大庙。师傅说这就是铜君山,庙里有一顶三百多斤的大铜炉和一百多斤的宝剑。据说,当年有一隐士在这隐居。行侠仗义,好善乐施,从而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敬重,在百姓的帮助下盖起寺庙。

隐士每日早起晨练,挥舞宝剑,一团光影,兴致来时,双手将铜炉托举,如同举起一个娃娃。村民观之惊叹,逐称此山为铜君山,地方改名为铜庐。

“真有此事?”小黄好奇,建议停车去参观一会儿。我也想去看看,师傅说回来再去,车在庙的上方山坡穿过,巍峨庙顶一晃而过。

“你们知道这隐士是何方神圣吗?”

“不知道。”

“告诉你们,是宋朝的抗金英雄岳飞元帅手下的一员大将。岳飞父子被秦桧所害,朝廷对岳家军的忠良也是斩草除根,也有一些忠良看报国无望,隐姓埋名,隐入民间。这位铜君就是其中一员大将。”师傅说着,好像是他亲身经历似的,表情义愤填膺。“在南宋昏庸的朝廷里,忠良都报国无门。”

“邱师傅。我们何必为古人担忧呢,管他谁当皇帝?”小黄不屑的说。

师傅瞬间面红耳赤,声音正经,“如果人人都没有爱国之心。何以立国?在有外患时不共同抵抗,哪来的国哪来的家?”师傅激动的把车开得飞快。看师傅越讲越激动,小黄诺诺称是,双手还作投降状。

但是师傅并没有就此打住,“我邱家祖上也是抗金英雄,岳家军的一员大将。”此言一出,把我和小黄惊呆了。

“你祖上是抗金英雄?岳家军将领?”

“骗你们干什么?”

“哇,难怪邱师傅仪表堂堂,不怒自威。”小黄恭维着,邱师傅还是名门之后,我也恭维着。仿佛开车的不是师傅,而是一员大将。

师傅心平气和了许多。车也顺顺畅畅。

岳飞父子被杀,手下将领也难免其难,很多被抓被杀。我祖上五兄弟,连夜举家出逃,进入江西,再到赣州,在闽赣交界山区安顿。后五兄弟商议,不宜兄弟全在一起。结果老大和老二去了汀州府,而老三老四老五则还在江西赣州和福建宁化山区躲避。

在汀州府的老大和老二没呆多久就被官兵逮捕,落入官府之手,惨遭杀害。好在另外三兄弟在山区乡下隐藏,得以保全身家性命。

小黄给师傅点上一支烟,师傅深深吸了几口,驾驶室中顿时烟雾腾腾。让人有一种当年战火硝烟的气氛。

“你看,你看”小黄指着前面山坡上,山坡上鲜红似火,宛如从天上遗落的红霞。原来是满山盛开着的杜鹃花。“这地方怎么有这么一大片的满山红?”师傅也啧啧称奇。

公路上成群结对的男男女女,有几个勇敢的年轻人爬上了山坡,山坡上山石峥嵘,瘦瘠坡上丛丛杜鹃花怒放,细细的枝桠开出肥大的花朵。向人们展示妖艳丰彩。像团团燃烧的火焰。正如苗条的女人,有丰满硕大的乳房和圆浑的臀部。让人心中热情高涨。

自从去年和小张邂逅,再看花,花是温柔的、迷人的、是有滋味的。身边有花,心里不再干燥,干活不会疲惫,不论是紫色的紫藤花、黄色的油菜花、红色的杜鹃花。花不仅仅是花,她是女人脸庞,美丽的女人的脸庞,心上人的俏脸。花如人,人似花,花会笑、花会思、花会嗔,花会语。自己简直就是花痴了。

车稳稳地停下,睁开眼一看,天已经暗了。路边的饭店则是灯火通亮,场内已停了好几辆车。

“下车吃饭了,”小黄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到哪里了?”“过了杭州了”,师傅告诉说,“已经过了杭州了,这一路睡了多久?”我闷闷的说着,躬身下车,车外天气明显很冷,腿脚酸痛,屁股好似被打了20大板。这一天一夜全靠腚部这两块肉撑着能不疼吗?看师傅健步如飞,大概他是已经磨出老茧了,小黄提了提裤头,“哇屁股坐的好疼。”

“师傅,师傅吃饭!”两个打扮花俏的小姐热情的迎了上来。就差没伸手拉我们。小王笑嘻嘻的“要吃要吃。”

小黄和师傅点好菜,坐在桌前聊天。一会一个年轻小姐过来搭讪,“老师傅,你们是拉笋去上海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小黄反问。

“我当然知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是福建人。”

“难道我脸上有写福建二字吗?还是我长得帅是啊?”

“看你长得很帅,而且很有钱。”

“哈哈哈,真会说,”小王笑着说。

“老板去车上拿些笋下来。等下煮白玉笋给你们吃。”小黄大方的说。

“好啊,你去车上拿些”小姐娇声娇气的说“人家爬不上去,一起去嘛。”小黄高兴的一起去了。

店外大大的停车坪,又驶入一辆车,不一会儿,两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走进店来。“喂,这不是小邓小李吗?”小邓高生叫了声邱师傅。大家高兴的站着拉拉手。

“总算赶上你们了”

“怎么啦,我们一路都在等你,怎么跑这么慢?”师傅问。

“搞苦了,建瓯出来几公里后,轮胎漏气了,没办法,只好自己换轮胎,轮胎螺丝太紧,弄了两个多小时才换好。”

“我说呢,肯定是轮胎坏了。”大家见面有说不完的话,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老板,多加两个菜。”

“好咧,要加什么菜?”

“小邓,你过去点一下。”师傅说。

小邓问“小黄呢?”

“刚刚还跟一小姐出去,也不知去哪里浪啦,说是去车上拿笋来煮。”

“小邓,你怎么知道到这饭店吃饭?”问我,“我老远就看见了,你们的车停在这儿,崭新的车。车灯照着就反光,很显眼。再近些就看见闽G02019号车。果然就是你们。”

“眼力不错啊。”

“那当然,开车的都要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哟,你小子还真不赖。”师傅赞扬着。

服务小姐端上一盘“白斩鸡”,接着上盘“麻辣豆腐”,黄灿灿的。“红烧带鱼”盛在一个椭圆的鱼形盘中。小黄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两眼泛着满足又迷离的目光,看到小邓小李,“你们两小子从哪里窜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们失踪了。”

一大碗榨菜肉丝汤也上桌,“师傅老板要不要喝酒?”小姐殷勤的问。小黄说:“这时候要不我们喝点酒?这里的天气也冷!”“好吧,来瓶劲酒。小林,今晚你就先开咯。”小黄对我说。“好的,你们不开车的喝酒吧。”我欣然同意。

白玉笋上了,和小黄一起去拿笋的小姐端着一大盘如豆腐块状的笋丁。勾芡着白色浓浓的汁。跟家里切成薄片状的笋片两种风格。(当然,家乡的腌笋,卤笋也是豆腐块状的。)夹着一块送入嘴中,笋块脆脆的,一股笋的清香,没了笋的麻味。“好吃好吃,这笋怎么煮的?”小邓大加赞扬,师傅说:“这笋运到上海杭州这边,经过这里的风一吹,再用这里的水煮,笋的麻味就没了。”大家不信,经过探讨,一来这里切法不同。比如这里的笋切成四方块状,再就是烹调技术及配料。再者,应是生焖才能留住笋的鲜甜。难怪江苏人,上海人爱吃笋,我们福建人到了上海,也变成爱吃笋了。

饭毕,大伙坐在一起聊天,服务小姐给每人泡上一杯龙井茶。几口下肚,觉得没衢州那店茶好喝。突然,师傅说:“今晚会下雨,我们抓紧赶路,小黄请客去结账。”

出了饭店,天空果真黑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星,一阵风吹来,冷冷吹进裤管,好在穿着秋裤,冷些也无惧

还是我车在前面,小邓车紧跟在后。上车后,小黄,师傅已经喝了劲酒,昏昏欲睡,还说是劲酒有劲,真是喝醉了更没劲。

这时,看到路边有个很大的加油站,便进站加油。小邓也跟进加油,加了140公升汽油。

路上车辆很多,会车时都是六七辆,十几辆成排成串的过。一盏盏明亮的车灯照到两眼发花。眼泪都流了出来,果真是杭泸大通道。车辆像潮水般涌来。有时,对方车灯太亮,又开着远光灯,眼睛一片发白。只好把头伸出窗外查看。

前面有几辆车依次停着,怎么回事?原来路被一根铁栏杆拦着,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手举停车牌,站在路的右边。路边立着块四五米高的蓝色大铁牌,上面写着大大白字“驾驶员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前面修路,请等候排队,依次缓行通过,谢谢!”

又是修路!但看到这块告示牌,心里还是有些暖暖的。

等了十来分钟,三四十辆车鱼贯而过,轮到放行,果真修路。单行道,左边的路面被垫高加宽,停了许多工程机械,有自卸车土方车、推土机、装载机等。地面泥泞,一片狼藉,“噫!又要修路了”小黄叹了口气。我以为他喝了些酒,早睡着了,师傅说:“要致富,先修路,要修就修快点,如果磨磨蹭蹭的几年都修不好,苦的都是驾驶员!”原来他俩都醒着呢。

有些路段改道,柏油路依旧,又没走几公里,前面又停了一排车。肯定又是单行道,在车灯照射下,一块同样蓝底白字的大铁牌“驾驶员同志,麻烦您了,请排队慢速通过,谢谢!”

“这一路停停走走,什么时候才能跑到上海?”小黄开始抱怨。

沪杭线,路面平坦(在没修路的路段)远外迎面而来的一排汽车亮着车灯,极像家乡正月十五的龙灯,在苍茫大地上腾舞,慢慢的迎来。近了,就像一列火车隆隆驶过。过不了多久,又一条火龙而来,又轰隆隆驶过,反复不尽。

路面沾着黄泥巴,大概前面又修路了。接着又被铁栏杆拦着,这次小黄没做声,大概是气馁了,还是睡着了。我觉得有些疲倦。伸出头,向后张望,小邓车就跟在后面,还挥手打了打招呼。

到了嘉兴,大概过了午夜,嘉兴公路两排白色的路灯,把公路照得通亮,感觉从黑暗原野走进明亮的城市,让人松了口气。路边像是什么工厂,一大批忙碌的工人推着小斗车辛勤的劳作着。突然间,有种亲切感。

路上车辆似乎稀疏了些,平直的公路倒是让人觉得越开越疲倦,真想停下睡觉。这已经是下半夜了。从小到大,无论是中学还是高中,从来没有超过12点不睡觉的,更没有熬过通宵,这熬夜真比干活更辛苦,更难受。

起雾了,起初稀稀拉拉。再就越来越浓。车像扎进雾海,六七米外,一片白茫茫。车以每小时十几码时速前进。不久,后面跟着一长排的车辆。让我想不到的是跟在后面的车灯,把我车的车身投影到白白雾幕中,车影像放电影般在天幕上移动。赶紧将远光灯变换为近光灯,同时开启侧光灯,还是看不清路面。路边的田地,房屋都隐没在浓雾之中。

前面雾中突然一片明亮,随即一排汽车迎面驶来,恍惚间浓雾消散。路面,路边的景物清晰可见,哗啦啦的一排车交汇而过,天地间又一片白茫茫的。

如此几次会车,脑筋灵光一闪,如果跟在别人车后面走,应该会好些。难怪车走的这么慢,后面这一排车都没人超车,打了右转向灯,车慢慢靠边,渐渐停下。小邓车也在后面停下,后面的车一串超过前行,我用手挥了挥,示意小邓车在前面走。哦,原来现在是小李开的车。

没几公里路,就追上了小邓的车,大概小李也犯困,开不快。好在这边的路,路面没被挖开,而是在路两边填土加宽,总体不影响车辆行驶,在没有交汇车时,夜很静,想到以前能在家里床上放放心心睡觉睡到自然醒,也是件幸福的美事。

咦,什么状况?小邓的车在左左右右的蛇形行驶。好像在避让路面上的障碍物,接着直直向路左边驶去,像匹脱缰的野马。冲出路基,“轰隆”一声沉重的响声,重重摔在路下的田地里。又是一声金属铁皮的挤裂声和货物倾倒声,听着都心惊胆战。

“翻车了!翻车了!”我失声大叫,师傅和小黄惊醒,“哪里翻车了,哪里?”

小邓车翻了,我自然靠边停车。看着小邓车侧翻在田地里,两个大灯还无神照着车前的麦地,麦禾似乎也被吓到,在灯光的照射下,纷乱一片。

三人冲到小邓车边,“小邓,小李没事吧?”驾驶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得高高翘起的右后轮“哐当当”不喑世事的空转着。

师傅拿来手电照在驾驶室,两人和一些杂物扭在一堆。应该没事吧,这地也不高啊,“小邓,小邓!”隔着窗我们嘶声叫喊。

“哎哟,哎哟”有人哼哼。

“有人哼就没事”小黄说道。要把他们俩弄出来(从驾驶室弄出来)驾驶室的车门压贴在地面,副驾驶车门高高在上,要不把前挡风玻璃打碎?

好在双玻璃可以拧的开,清醒过来的小李在里面拧开螺丝,推开玻璃窗,在大家的帮助爬了出来。小李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一屁股瘫坐在湿湿麦地上,我站在地里,不知所措,恍惚坐在地里的是自己,那么无助,那么惊慌。

一个可怕的事实在脑间一闪,如果小邓的车今晚没翻,那翻车的可能就是自己。

“小邓怎么样了?”

“不知道”小李带着哭腔呻吟着。

“先把他弄出来再说”师傅坚决的说,真怕小邓就这样死去。我心里想着。

在托抬小邓时,小邓醒了过来。他应该头碰到了驾驶室什么地方,额头渍渍流血,肿了一个大包。

小邓蹲着破口大骂:“你妈逼的,开什么鸟车,差点命都被你送了。一路上都让你睡觉,还睡不够,你是猪啊!”小李被骂得一声都不敢吭,后来小邓自己骂哭了。

大家站在麦地上。最后师傅叫小李小邓先到我车驾驶座上坐下,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四个人挤在驾驶室,我站在门外,冷风吹打在身上,这平原地带风真大,衣服被风吹得啪啪作响。时不时有车快速驶过,像是逃离这是非之地。

过一会儿,小黄说,既然人都没事,要不然我们车先去把笋卖了,再来帮小邓盘笋?几个人想来想去,这大半夜的也只有这样。

最后小邓说:“邱师傅,你们先走,等明天卸完了笋再来帮我盘货”。

“那也可以,那你们两个人怎么办呢?”

“我跟小李还是在这里呆一夜,要把笋守住,怕被人偷了”。

“那好吧,也只有这样了”。说着师傅从座椅后面的背包,拿出一件呢子衣,递给小邓,“晚上很冷,把这衣服穿上”。

看着他们默默走向侧翻着的车,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师傅驾驶着车辆。

原本,这下半夜睡意正浓,经小邓车这一翻,却睡意全无了。心里惶惶不安,坐在车上,犹如坐在一叶扁舟在风雨之夜的大海飘泊,不知是替小邓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忧。

原本以为买了车跑运输就可以赚大钱,没想到自己弄了份既辛苦又危险的职业,这三万多元买车款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一时间这心情比这天还冷。

宽阔灰黑的平原,前方渐渐灯火通亮,师傅小声说到了嘉善,到了嘉善再走几十公里就到上海地界了,小黄打着哈欠说。

上海城市再好也是他乡,还不如在家踏实,这时家里的人应该都安安稳稳的睡了吧,当然在春笋大生的那些天,因为白天笋挖的多,笋就要煮到深夜,偶尔天把要煮到下半夜两三点。

夜更深了。家端在颠簸车上呼呼沉睡,窗外灯火点点,快到上海了。

车在一个大门口停下,睁眼一看,天还未亮。大门上方闪烁一排大字“上海农贸16铺综合市场”。“到了”小黄兴奋的叫了声。偌大的市场,白晃晃的日光灯比白天还亮,杂乱的交易声,如同纺织车间喧嚣震耳。放眼望去,市场内隔成方格的档口,停放一辆辆的货车。工人忙着从车上卸下各种蔬菜,如白菜、包菜、茄子、黄瓜、大蒜等等,应有尽有。

车再往前走,行车道上有许多小货车和摊贩推着装满各类蔬菜的推车。小黄跳下车,在车前吆喝着,“让一下,让一下!”引车开道。市场内,人来人往,开车比走路还慢。好不容易进到了里面的一个区域。这区域是春笋的市场,在市场人员的安排下,进入一个边角的档口。车没停稳,就有五六个商贩围了过来,询问笋价,有的还爬上车查看笋质。

小黄打开右边的车厢车门,亮出白玉般的笋头,颗颗整齐排列着,春笋鲜新漂亮。几个商贩争抢这些笋,装入一个个四方的大筐内。

这市场真大,人真多。我站在旁边看呆了。

看到小黄站在那头对我叫喊着,并且挥挥手,但市场内太吵,听不清他讲什么,他走过来,附我耳边说你可以到驾驶室休息,这里没什么事了,

回到驾驶室,师傅已经躺着,关上车门,杂乱的噪声也一同关上,驾驶室静了许多,如同两个世界。

迷迷糊糊的听到“喂,喂,喂,小林,小林”是小黄在叫,从方向盘上抬起头。笋已经卸完了,小黄说你把车开到市场外面停,这时才发现师傅不在驾驶室,这时天已大亮,小黄说八点多了,“师傅呢?”“邱师傅去市场办公室开证明了,你先在外面等”小黄说着,从口袋掏出一沓钱说:“1300元运费给你。”

下了驾驶室,打了一个哆嗦,好冷啊,市场依然很多人,但昨晚停在旁边的车走了好几部。

开出市场,街路宽大干净。已经有几辆车在路边停着,找了一个空位,靠边停下。这街的四周都是七八层高的楼房,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抬头望去,只看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远处的山,有些压抑的感觉。

打开车上水箱水龙头漱口,洗把脸,水箱的水异常冰冷,手指都冷红了。

师傅还没来,在街上附近走走,看看有没有卖早点的。果然,在街角处有一卖早点小摊,走过去看看,摊里堆满了热腾腾的包子、馒头,还有大大的粽子。离端午节还远着呢,就有卖粽子的了。“粽子多少钱一个?”

“一块钱一只”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热情的回答,“阿拉的香粽好吃的,买个尝尝?”剥开长方形的粽子,一股棕香扑鼻而来,黄糍糍的,咬上一大口,满口清香,肉香糯糯的,非常好吃。要了一小包豆浆,再吃了个粽子,身体暖和了起来,肚子也饱饱的。

上海人是精明的,更是文明的。50年代三明大开发,钢铁厂、重机厂、化工厂、纺织厂、还有军工厂。各种各样的厂比比皆是。山东人、江苏人、上海人、浙江人,全国许多地方人都支援三明,调到三明工作。三明工业腾飞,离不开那代热血青年的奉献。让三明成为八闽大地新升起的一颗明珠。

七八十年代流传着一句话,一香港,二三明,三厦门,三明城如小香港。

七十年代中,当时还上小学,村里有20来个“上山下乡”的知青。其中有好多个上海知青,穿戴前卫,很是洋气的。由于村里学生多老师缺,然后有一男一女的上海知青被选当老师。男老师姓华,女老师姓陆,我们叫他们华老师,陆老师。

他们经常穿格子花俏的衣服,陆老师还有件绿色的衣服。让我们学生不可理喻的是,他们都有一个白色的裤子,因为我们这带地方只有死人的亲属在出殡那天才穿着白色的衣服。

华老师讲话嗲声嗲气,我们这些学生背后都叫他“阿拉”,陆老师在讲话则娇声娇气,穿那条白色的裤子时臀部肥而大,上课时经常批评学生,背地里被学习成绩差(大部分都成绩差)的学生尊称为绿妖精。

直到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土,多么的无知,

师傅回来了,手里握着一张卷纸,说是张证明,有了它,这大白天的可以在市区通行。

师傅也觉得迷路了,说先过了前面红绿灯再看。过了红绿灯,从一个岗亭走下一个戴墨镜的交警,身系白色武装带,那只带白色手套的右手挥了挥,示意靠边停车。

心想糟了,停车。交警敬礼,师傅赶紧拿出证明说“交警同志,我们一起来的车,再嘉善那边翻车了,我现在急着出去盘笋,去施救,这是十六铺市场证明。”交警看了看证明,然后说“你们要注意安全,开车慢点”“好的,会的,谢谢!”

正想走时师傅回过头问交警同志去嘉善方向这路怎么走?交警摘下眼镜,是个帅气的年轻交警,明亮的眼睛显得非常精神,用手指着前方说,你往前面走三公里左右,到了一个岔路口,往右转就到了老西门,直走五六公里,看到一个红绿灯直走,第二红绿灯左转就到了一个丁字路口,走三个红绿灯就十字路口左拐……

我简直听晕,师傅诺诺的点头,我想他也没这个记性,纯粹出于礼貌,在傻听着,上海交警人还真是认真热情啊。

就这样停停走走,后面又被两交警拦下,全靠这张证明通行。

直到闵行区,一颗心总算放下。道路方向也明朗了。路边居然有菜地,有些还搭着塑料棚,碧绿菜蔬,让我舒了口气,总算出了市区,松江区便是郊区,有成片的栋栋小楼房,平整的菜地,以及流淌着浑绿河水的直直小河,都给人一目了然的视觉,虽然天空灰蒙蒙,比高楼林立的市区,这里的天高地阔,真的心旷神怡。

过了嘉善,走了十几分钟,远远就看见路边堆放着一大堆笋。那些因搬动脱了笋衣的春笋,露出白花花的笋胴。师傅看了看表,说快11点了。

小邓像看见救命的援军,小跑了过来。额头上的小肿块,红红的。“师傅,小林,总算把你们盼来了”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既然车已经到了,那就直接搬到车上,麦田里还有三分之一的春笋。我掉过头,靠到路边左边的笋堆,七八个工人卖劲的搬动着。小邓的车,像头斗败的水牛,还无力在地上躺着。

今天还好没下雨,天气也没昨晚的冷,但风依然很大,吹着衣服和裤子啪啪作响,这风让人极不习惯,误为风雨欲来风满楼。

“妈的,这麦子赔了300块钱,一千斤大米算完了,清早笋也被拿走些,好在有个当地人帮忙制止,还帮忙叫人来帮忙,讲好每人20元工资”小邓无奈的摇摇头说。

“对了,小邓,我车上有粽子,你们饿了吧?”

“不怎么饿,他们工人有帮忙买些饼来”,我说“粽子好吃,你们一人去吃一个。”小邓和小李各吃了一个,师傅说不吃。

小邓车上的笋搬开了,车厢左边板严重变形。右驾驶室门也稍微变型,其他部件并无大碍。这都得益于这片松软的麦地,可惜这麦禾都快抽穗了,被糟蹋了。

“等下装好笋,你看能不能把我车拖上去?”小邓问。

“拖上去?不知车有没有这么大的动力?我想我没把握。”

小邓想了想说:“先把车子的车拉正,然后再把车拉上公路。”

“如果你自己的车还能启动,同时向前开,应该没问题。”我说,师傅也说这个可行。

我车上有两条十二米的钢丝绳,运木材时用来吊卸木材用的。小邓自己车上也有备用一条,这些钢丝绳也是山区驾驶员备用之物。车辆走泥路陷下,或爬坡爬不动,都要用到钢丝绳,让其他车带上一把。

中午一点多钟,地上的笋,全部装上车了。

师傅和小李把路两头的车拦下,我把车屁股朝向小邓的车,把早已连接好的钢丝绳挂在自己的车尾,另一头固定在小邓车前档板的栏杆上。我离合器稳稳处在半离合,车辆徐徐向前,等钢丝绷紧,油门再一踩,只听后面“哐当”“哗啦”声响,小邓车稳稳站立在麦地里,“活”了过来。站在公路上的众人“好”“好”的一片喝彩声。

车是稳稳立在那里,但要把它拖上公路,一米多的落差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发动机机油黑黑的漏了一地。车上还好有备用机油一桶,先给小邓加上。他车上也有大半桶,加入发动机足够了。

小邓急忙爬上驾驶室。扭动电门,轰轰几声马达带动声。接着轰的一下,嗡嗡嗡的启动了,大家悬着的一颗心落下。发动机没坏,车可启动,爬上公路就有希望。

正值中午,路上来往的车辆少了些,把钢丝连紧在两车中间,还是师傅和小李带着几个工人到两边公路拦车,不让通行,好在驾驶员们都很配合。

我和小邓各自上了各自的驾驶室,以鸣笛为号,同时加油前进。实际上这拖车需要技巧,抬离合器和加油门要配合刚好,轻了,慢了,拖车的离合打滑没力气,离合器容易烧烛。离合器(踏板)抬太快了,离合器片就会打碎。同时,还要感觉到驱动轮胎有没有打滑,打滑了,轮胎橡胶会严重磨损,或直接剥掉一层胶,俗称脱裤子。

嘀嘀,我按了两声喇叭,小邓“嘀”的应了一声,车稳稳向前开去,这时师傅已回到车前指挥,并叫道:“走,走,再走”,我觉得车后一沉,车吃力的往前走,后面嚓嚓闷响,走了大约十来米,师傅叫到“好,好,停停”,赶紧先踩离合器,车瞬间停下。向后倒些,卸下钢丝绳靠边停下,公路两头的车迅速通过。

小邓车被拖到路边,并没有爬上公路,而是顺着路沿再往前走了几米,爬上这路斜坡还真难啊。

看着小邓车后面被轮胎犁出两道泥沟,心里真是气馁。

这半年来,在山里运木材,运竹片,练出了在泥路滚打的小本事。有时碰到下雨时,山上的泥土路很滑,车会侧滑到路边,弄不好就会滑出路面,翻到山坡下。这些经验是看老师傅他们做过,就是在车轮胎前挖槽,挖出一条轮胎那么宽的槽,渐渐引向路的正中。因为有凹下去的路槽,轮胎就不会往外面侧滑。车就可以顺着槽继续向前,引向正轨道。

今天何不在斜坡上挖个槽,让前轮顺着槽引上公路。师傅对此大加赞赏说是个好方法。夸我毕竟是从山路里走出来的。

小邓借来锄头,并把车倒后到了些,在靠路边的右前轮前面挖土,挖出一条斜槽。

成败在此一举,约好后上车,小邓先按喇叭,我同时加油,使劲往前拖,隆隆的发动机声震天响。打好方向角度,尽量往路的右边开去,只觉车后一沉,发动机超负荷,声音更沉闷。千万别熄火,车辆艰难前进,接着,感觉后面一轻,哗啦啦的小邓车像不听话的野马被我拖到公路上。

围观的驾驶员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有几个还向我竖起大拇指。

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小邓,师傅,小李大家脸上都露出舒畅的笑容,阵阵清风吹过连片的麦禾卷起欢快的绿浪。天上太阳光,挣脱灰灰雾层,渐渐显露出淡淡光芒,不用多久,就会光芒四射。

当大家坐在嘉善路边饭店吃中午饭时,是北京时间15点整。

“小邓我一再感谢邱师傅和我,这次多亏你们的帮忙!来,我敬你们一杯”小邓端起一杯钱江啤酒先干为敬,我喝健力宝,师傅端起一口干,夹起一片红烧肉细嚼着说:“大家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不要太客气”。小李也端起酒,敬了师傅和我,“真是谢谢你们啦,这人生地不熟的,多亏你们的帮忙”。

小邓车停在饭店旁,小李留下看守车,小邓则跟我的车去上海。

路上小邓呼呼大睡,纷乱头发衬托着削瘦而不大的脸,显的疲惫和几分可怜。师傅没睡着,酒精使他满脸通红,也许是熬夜的原故,双目布着血丝,倚在车窗上。窗外青青的田野,江浙特有的别墅般的民居,以及田里、屋前、屋后一小块一小块的丛丛树林,点缀在看不到边的平原上。天已放晴,黄色的阳光给这绿色的江南野郊涂上浓浓油彩。

天黑时到了十六铺。

小邓联系到货主,车停入市场,离早上停着的档口隔了两条弄道。市场内已停了很多车,人没早上的多,虽然也喧嚣,但还是听得清讲话。

小邓和货主争吵着。40多岁的货主显得很激动,满脸通红。隐隐听到他说出了这事肯定卖不到好价格,到时候你们可以来看,结算都要市场管理部财务处统一结算。亏了多少,一算就知道。可以听出来货主也是三明本地人。

小邓一脸无奈的说出了这事我们也不愿意,你先卖吧,好在有朋友车帮助,要不就亏大了。你也认一点也不能让我一个人亏。好吧,看在老乡的份上,都负责一些,明天再说。

“楼上有旅社,你们先去登记住宿,先去休息”。货主跟我们说。

“那就一起吃饭再走”小邓说,“嗯,也可以,等下带些春笋送给岳母家”。小邓说“好啊,你要带多少就拿多少,算我的账上”货主也应道,“没问题,你自己拿到门卫要说是福建老家带来的”“好的,谢谢啦”。

出了市场,走在街上,橘黄色的街灯把街道照得柔和舒适。街上行人颇多,男人女人衣着楚楚。在这个冷暖多变的春季,有穿的像木桶般的棉袄加身中老年人,也有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或穿着西裤,或喇叭裤。女士有高领毛衣,却穿着裙子,蹬着高跟鞋,烫着大波浪的黄头发。也有着装朴素,也是干净整洁的。上海人生活水平高啊!

按照货主所讲的市场内转了几个弯,原来市场内还有干货区、活禽区、海鲜区等等区域。十六铺是个好大的交易批发市场。

在边上一个楼梯口上去,到了三楼市场开办的旅社,走道上灯光并不明亮,楼层也不高,甚至有些压抑。

今晚注定要陌生人共处一室,两人只能选了靠左边的两张床位,躺在床上,顿时觉得浑身散架似的,再也不愿意起床……

好在旅社有热水洗澡,轮流着去洗,真舒服,洗去了一路的风尘。

躺在床上,两个患难的兄弟,天南地北的聊着,这时才知道小邓姓邓名八斤,名字太土,人却实在,勤劳。他自己买的一辆东风二手车,两年下来,把两万多的车钱基本还清了。车款还清了,人却开怕了。

小邓也是农家子弟,身体消瘦,显得干练。前两年自己凑钱买了这辆,认真勤劳经营这车两年多来也算老师傅了,经营运输也有一定的经验,真的得跟他学学。

邱师傅与他不同,邱师傅开车技术好,经验也丰富,开车也有十几年的“历史”。早年在“三标厂”开厂车,后来又到竹柴炭公司开货车,平常运木材,木炭,竹子。到了80年代改革开放,市里设立劳动服务公司,成立培训所,又被借用到培训所当领队教练。由此邱师傅都在公家单位上班,虽然也是开车,但是性质不同。公家单位开车是不计盈亏的,只要把车开好就行。但是邱师傅见多识广,为人处世又从容不迫,是位难得的好师傅。

没多久,八斤鼾声一浪高过一浪,自己一时无法入睡。这一路细想起来惊悚不已,开车一行真是一脚踩油门,另一脚踏在鬼门关上。

记的当初去培训驾照,家人都反对的,总总的规劝都被自己的“豪情壮志”嗤之以鼻了。

二哥对我的培训甚是关心。除了到庙里上香许愿外,还是为我用家里祖传《孔明卦》占上一卦。

当然,受过现代教育的我是不相信这些签呀,卦呀。凡事事在人为,但人们往往在莫测的大自然生活环境,风云多变,政策环境对前程无法预知和掌控时往往会走向迷信,求神问卦。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勤劳、勇敢、进取的精神。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累了、迷惘了、失望了、就寻求神明保佑,寻求强大无形的精神力量,从而鼓励自己。因为工作,生活总要继续。

就如伟大的总设计师说的:“改革开放就如摸着石头过河。”“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那当老百姓过河没摸着或摸不着石头时,祈求菩萨神明的护佑,也不失是一种很好精神的力量。

一个家庭要培养一个驾驶员是不容易的,培训要近一万元钱,还要实习半年,要耗费一年时间,耗时耗财力。就堪比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甚至还更难。心里对家人充满着无比感激。

半夜迷迷糊糊听到开门声。听到服务员小声说“你们两个就睡在那个两个空铺”,日光灯亮起,但并不刺眼,伸手将装有钱的衣服往被窝里挪,心里忐忑不安。听着来人悉悉索索忙乎一阵,不久自己也就睡着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该起床了,等会儿要打扫卫生,十点钟要退房,要不就要重新登记一天。”是那个“梅超风”大嗓子,知道啦,我不情愿的答应着,难道快十点了?

穿好衣服到洗漱间刷牙洗脸去,好在有热水,上海这点还是做得很好的。

正想下楼,小邓回来了,说笋快批完了,每公斤批到一元钱,就是笋重量会少几百斤,经过商量,被货主扣了三百元运费。小邓拿出四百元塞给我,我说你被扣了这么多钱,就不要给我了。“那怎么行,小邓表情严肃的说,你一定要收下,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是不是嫌太少?”看小邓态度坚决,我知道不好推辞,就说给两百好了。“好了,你我都不要再推了,就给你三百”,说着塞进我的口袋。

小邓带了一袋包子,两人就着开水吃了几个。肉包很香,也很腻。

从楼上下来,如同天上下到人间,市场内闹哄哄的,而且很冷,在车上坐了半个小时,笋一卸完就开出市场,街上比市场安静了许多。

街上很多人,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侣,准确的说是一对老情侣。看不准年龄,女人偎依着男人。显的恩爱有加。又有几对年轻恋人,姑娘都很自然的挽着男友的手。这种秀恩爱在家乡是取不得的,会被人说成闲话的。

“现在还早,要中午才可以出城,要不我们到外滩逛逛?听说那里很繁华,有很多欧式建筑,也有很多外国人”小邓说。我看着现在外面雾蒙蒙的,天又冷,风也不小,吹着路边树枝抖动着。“还是不去了,等会儿师傅来找不到我们,我不想去!”我说。小邓又说:“那就算了,我一个人也不爱去。”这时那个戴红袖章的老头过来收停车费。

到了12点,师傅还没回来,我说,师傅他到老岳母家,应该吃了中午饭才回来。八斤也恍然大悟。听他说多少年没去了,哪有不吃中午饭(因为城市人早餐吃稀饭的)。

两人到一个小面馆每人点了一碗大排面。大排面面上那块大猪排,酱香,卤味。汤汁可口清甜,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一碗五元钱,实惠,八斤买的单。

一点多时,师傅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上海大皮包,鼓鼓的。说是老岳母送了很多香肠,醉螺。回去大家分下去吃,都是地道正宗的上海风味食品。

十一

到了嘉善停车的饭店,小邓回到自己车上,相约到了杭州吃晚饭。

这跑长途,动不动就加油,人时不时就吃饭,难怪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饭店,加油站。这运输可带动一路的经济。

一路上停停走走,嘉兴过来些,天有些黑了。在路边店停车吃饭,等到了杭州,已是夜里八九点钟。

夜晚过杭州,不用走留下的外环路。直接往市区插过去,杭州是个大城市,市区道路复杂。坐在边上,师傅把握十足的说,从这边进城过杭州只管向前开,不要过钱塘江就会出杭州到富阳。

但小邓车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把车开进一条商业古街。两边店面古色古香,牌匾上鎏金大字都是书写者“某某百年药店”,“某系百年大店”,“某某百年百货”等。这要是白天,就算交警不罚款,车也挤不过的商业街的行人。因为不好调头,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行。如同行驶在古代的老街。

总算开出这是非之地,走到有货车行驶的道路上,市区高楼林立,二三十层的楼房随处可见,大楼前的大广场中央立着五根旗杆,中间是红红的五星红旗,旁边是各色的彩旗,这阵势让我精神一振,一下就步入了欣欣向荣的现代化大都市。

现代化城市标志之一就是发达的交通体系,如蜘蛛网般的交错公路还有岔路口的红绿灯。

我们车在一个一直闪的黄灯前停下,师傅说这黄灯是警示作用可以通过,果然有车不慌不忙的驶过。

又到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之后是黄灯,跟在小邓车后面,这时红灯一亮,我在岔路口中间,就索性开了过去。刚过路口,路边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交警招手示停。

糟糕,这么晚还有警察!无奈,只好靠边停车。

交警举手敬礼“请出示驾驶证。”我条件反射的也举起手,感觉像是投降状,慌乱之中肯定很滑稽,接着乖乖的缴出驾驶证。

“闯红灯,你知道有多危险?“交警双眼有神的盯着我。

“同志,我刚过的时候还是黄灯,我以为还来得及”。我装着无辜状。“还认为来得及?黄灯就应该停车,难道你不懂吗?”“真的不太懂,我们家的城市只有一个红绿灯,不像杭州,到处都是,而且还有一直闪的黄灯。”“要罚款,罚20元”交警严厉的说,“不敢啊,太多了,头一次来杭州。少罚点算是教训一下吧!”我求情的说道,师傅这时也走过来求情,并拿出良友烟请交警抽。交警接过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良友烟?进口烟”师傅打上火要给交警点上。交警说没抽烟,过了一会儿又说道“看着你头次到杭州,罚你五元钱。”千恩万谢缴了五元钱罚款,心里想,五元钱在老家乡下可以请人干半天的农活了,以后一定要注意。

师傅又问去富阳怎么走?交警说到前面红绿灯往右转直走,就会看到一座高高铁桥,从铁桥的桥洞穿过就算出城了。

小邓车在前面等着,等我车跟上来才继续往前走,走没多久,前面真的横亘着一座高高的铁桥。师傅说这桥是钱塘江铁路公路两用大桥。抗日战争时,为阻止日军南下,把桥炸毁。解放后又重建,据说都是同一位设计师设计的。

出了杭州城。郊外四周灯火点点,远处山的轮廓依稀可见。心里有种总算走出来的感觉,轻松了许多。

城市虽好,对货车司机来说,它是有约束的,是禁地。开车就如同骑马,喜欢无拘无束的原野,它能一日千里,但它有可能在城市迷途。

夜深了,路上的车稀少了,天上看不到星星,人还没疲劳,车总是开得飞快。

师傅坐在副驾驶位上,手按着肚子,很久不说话,“怎么啦?”

“我肚子有点痛,大概胃病又犯了。”

“胃病?那怎么办?”“没事你开慢点。”松了些油门,车速骤降,师傅躺下,仪表灯余光照在他脸上,额头上一层细细的微汗。前方小邓车不见踪影。

走了二三十公里,师傅突然叫着“不行,不行,靠边停一下。”

师傅控制不住,哼哼直叫。这胃病真要命,会让一个硬汉子哼哼。

车靠边停好,“车上有吃的吗?”师傅问。

“有,还有粽子,还有饼干,是白天小邓买到车上吃剩的”。

“吃饼干!”从驾驶室前抽屉里拿出半包饼干,师傅细嚼着,配着杯里的茶水,似乎好转了些。

“好些了吗?要不到前面看有没有药店,买点药吃?”我说。

“在这大半夜的到哪里找药店?休息一下,应该会好些。”

“那就休息一下。”我也趴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

“家瑞,走吧!”我醒了过来,原来趴着睡着了,“好些了?”

“没事可以走了,慢慢走”

快到了铜庐,杜鹃花盛开的山坡上一片蒙蒙的,看不见红花。公路边地上被遗弃的花枝依然红艳,但显得无精打采,昨天白天应是很多人来看花采花吧。这花被人摘了,多可惜呀!但细想一下,换着自己来,花也会被折上几支。不是有句诗也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渺渺的江面,夜晚看不到边缘。远处的灯火像天上的星星,路边下的高大的古树,护盖着庙宇,更显神秘森森。

那些住在庙里的僧侣,白天还热闹。到了夜晚,不寂寞吗?这世上真有鬼神吗?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欲则刚,何惧鬼神,再说有佛祖保佑,一切皆在因果之中,凡事释然。

这些不着边际的怪想,全是人自己杜撰的。真有佛主,那就先保佑我们这些没日没夜的开车人的行车安全,再就是赚上大钱。

师傅说回来时要到庙里看看,看来要等下次了,到时再到庙里烧烧高香。凡事都不可预测,只求菩萨多多保佑。只片刻工夫,车辆就驶过了这片佛地。

开着空车行驶,一路上超车,夜间超车比较便利,只需变换远近光灯,前方车辆自然减速让行。

在直路好路行驶,更容易犯困。时不时发闷。眼前景物犯糊,感觉人浮在驾驶室里。这熬夜真难受,大概是下半夜了吧。

哐当,哐当,车辆驶过一段皱折的路面,剧烈的震荡着,车箱边板啪啪啪直响。“到哪里了?”“过了桐庐了”我回答,靠边停下来,我来开一段,师傅坐起来说。

我如遇救星,赶快停车。

躺在柔软的坐垫上,虽然侧弯着双脚,但却感觉如小孩躺在摇篮里那么舒服,不用多久就睡着了。

当清晨的新鲜空气顺着鼻孔吸入,我嗅出松树松香味和杂木林惯有清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来车停在一片松杂树林下,林子里传来阵阵清脆的鸟叫声。天已微亮,师傅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下车到路边伸伸腰,扭扭身体,踢踢脚。弯着的双脚都麻痹了。

师傅也醒了,下车方便。“师傅走到哪里了?”

“快到建德了”

“你胃还痛吗?”

“稍好些,一阵一阵的,回家要吃些茶仔油”。再走20来公里就到了建德,临近县城,这条路比较直,还有些下坡,路上有些行人,还有骑自行车的。

一辆自行车骑得飞快,大概是赶去上班,我心想自行车再快也没汽车开的快。

突然自行车在车前十几米的地方,从路的右边向路中间行驶,该不会要穿过公路吧?我心里一惊,也向路的左边避靠。不好,自行车继续向左斜插,愣是要穿过公路,全然不顾后面疾驶而来的汽车。

超过自行车是不可能的事,我只好继续向左边躲避。同时一脚踩下刹车,车辆继续向前冲去,师傅大惊,我更是吓着慌了神,“刹车放了!再踩一脚刹车”师傅大声叫道,我返过神,松脚再踩刹车,车子迅速降速,自行车在车前两三米的地方,哗的一下冲出公路岔路左边的一条小路口,我的车也差一点冲出路边。

吓出一身冷汗,师傅大怒,平时是怎么跟你讲的,遇到紧急情况,不能一脚刹车踩死,要多踩两脚,车子有惯性的,我一声都不敢吭。

师傅还想发作,前面有穿制服的交警在招呼手停车了。又遇见交警,一老年交警脸绷得紧紧的,我和师傅像两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毕恭毕敬地下车,走向前去。

“年轻人,车是你开的吗?”

“是我,”惊恐未定。刚才差点出大事了。

“这市区你敢开这么快?”交警说话,气的嘴角哆嗦着。师傅起紧递上香烟,并给点上。师傅趁机说“老同志,刚才我这徒弟,确实开太快,我一定好好教育他。”“十次肇事九次快,交通安全知识没学吗?”之后交警训了一阵,也累了,最后说“回去一定要好好学习,把安全知识学通”

我点头称是,看我态度良好,交警换了严肃状,脸上的鱼尾纹都舒展开,露出笑容,师傅感激的和他握了握手道别,“谢谢,谢谢!”

到大路口吃早饭,大路口实际上是一个分叉路口。路口左行是到金华再到衢州,路口直行是经逐昌到衢州,往逐昌方向走,路程近40多公里,虽然路小弯多,但大多数驾驶员还是选择走上这条路。

两条路在此交叉,这地方过往车辆会集之处。因此这里有一大排饭店、修理店、补胎店,和小卖部,生意相当火爆。

那不是小邓的车吗?师傅指着停在左边饭店前的车,是啊,闽G01867,是小邓的车。左边车厢门严重变形,车像折了一扇翅膀的老鹰。

刚停好车,小邓就从一家的饭店迎了出来,“你们怎么这么慢呀,是车子坏了吗?”师傅摇摇头“不是,是胃病发作了”。

“那现在好些吗?难怪呢,你们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一年轻打扮时髦的服务小姐笑脸相迎,“师傅要吃什么?”

“来个砂锅,每碗加两个蛋。”

“两个蛋?”小姐嘻嘻怪笑。

“吃个平安蛋,过过衰气”师傅没好气的说。

洗漱完毕,浑身清爽,坐等吃饭,几个年轻服务小姐过来搭讪,“师傅不在吃点别的吗?”

“不要,早上吃不下那么多”。

“哦,那好的,你们是福建的吗?”

“是啊,我们都是福建三明人”邓八斤自豪的。

“你们是从上海回来的吧?”有一服务员给我们上了一杯茶,是绿茶,浙江这一带人喜欢喝绿茶,轻抿一口,清清的茶水,顺喉而下。好烫,喉咙一阵发痒,难怪会喝茶的人都是轻呷一小口,看似文雅,其实是怕烫。

小姐问,听说福建人很有钱哦。师傅风趣的说,“我怎么觉得钱不够花呢?”“我看你老师傅是舍不得花呢!”小姐说着又嘻嘻怪笑,“你们都买得起车,还说没钱”。

“小妹,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我们干活工具,哪像你们赚钱都不用工具。”小邓逗着她们几个哈哈大笑。

“听说福建离台湾很近,早上可以听到鸡叫”。“福建离台湾很近,体力好的可以游泳游到台湾”“小帅哥,听说福建有五宝呢?”我被问得莫名其妙,小姐掰着手指说“一宝三明笋干,二宝莆田龙眼干,三宝龙岩地瓜,四是宁化老鼠干,五宝嘛福州的拖鞋满街跑。”

“噗”的一声,师傅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才拖鞋满街跑呢”,弄得大家嘿嘿嘿嘿嘿大笑,你们这些小妞懂个屁,那是说解放前的事。不对,不对,现在应该也有拖鞋满街跑,又笑的花枝乱颤。

这些外地姑娘真佩服他们的乐观精神,她们出来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回家?这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听他们百灵鸟般的闹腾,着实也消除了些车马劳顿。

十二

进入逐昌山区,公路是泥沙路。弯弯曲曲,丘陵地带,冲上一个小山坡,又接着一个小山坡。有时凭着惯性就能翻过一个小山坡。在转弯时,因为路窄,转弯就要立即减速,显的吃力,有几次在急转弯处,差点与来车相刮,师傅看在眼里,摇摇头说:“家瑞,走弯路,不是这种走法。不是这种走法。”

“那是怎么走法?”我不解。

“好吧,今天师傅就在教你一招。你看前面那个右转弯,你在转弯之前先占左边一点路线,就是在路中行驶,当车到转弯时,再把车移到右边自己的路线行驶。”

果然在转弯之前先吃左边的路线行驶到弯口,再走到自己的路线,感觉道路更直了,觉得更顺畅。师傅接着说:“如果是左转弯,就一定要走自己路线。”按照师傅所讲的,连着几个右转弯,车可以开得很快,如遇到车来就迅速把车拉回自己右边线路,把屁股(车厢)甩给对方。对方不得不降速,同时这种做法在小路急右转弯时,车后右轮也不用担心转弯下沟,真是一举几得。难怪有很多车在转弯时可以开得很快,弯路行驶不用喇叭,一路无碍。

“师傅,为什么不早教给我?培训时你非得强调转弯要走自己路线”。

“培训有培训时的做法,现在你有一定的技术基础就可以这种走法,就像一个人要先学会走路,再才会跑路。不会走就想飞了,你说行不行?”

“是,是,是,师傅说的有道理,我明白了,在培训时手脚慢,要走自己路线,现在手脚都熟练了,开车应该慢时就要慢,该快时就要快,才能做到,既安全又快速。”

逐昌县大部分路段是山区路,沿途风景迷人,很多坡地油菜花开的正闹,一层层花带,像一条条彩带,蜿蜒漂浮。从山上流下的山水,充满路边的沟渠。只有在春季夏季这不深的路边水沟才有清澈山水流淌,滋润着地里的农作物。到了秋天和冬季,这些坡地应种些旱地农作物,在农村长大的人一看这地貌,便知一二。

冲上一个小坡,接着又一段下坡路,到了坡底就会是一段上坡路。走这种路,往往到了坡顶之后,下坡还要再加一把油门,然后拨空档滑行,使车辆保持较快的速度,同时达到省油的效果。

车辆快到路凹底时,突然对面迎来一列拖挂(车厢后面再挂一个车厢)。车上装了一车高高的一箱箱货物。快速冲下,我先是一惊,目测两车应在凹底交会,立即减速,但一是泥沙路,不敢把刹车踩重了,因为沙子很滑,容易使车辆往两边侧滑。当快到坡底时,发现坡底的都水漫过路基,浸了路面较低的路面只好在往路中靠一点,以免右边的轮胎陷入水中(有可能是烂泥沟。而来车也许货物高,也不愿再靠边。瞬间两车相刮,在所难免。

“咔嚓”一声撞击声,两车的车厢撞到了一处,对方车上的木箱被震得向后歪斜。

霎那间,那木箱飞出无数蜜蜂,嗡嗡作响,轰炸机般轰鸣,这下真是捅了马蜂窝了,遮天蔽日,黑了半边日,驾驶室也飞进许多蜜蜂。脸上,手上,脖子上针扎般痛。师傅大惊,也被盯的哟哟大叫,急忙开门,跳下驾驶室。我被车厢挡住,没办法打开车门逃离,坐着干着急,只有被蜜蜂叮的份,被蜜蜂蛰处,似被开水烫的痛。

师傅大喊快倒车,我返过神来。启动,挂上倒车向后倒四五米,然后熄火,迅速逃离。跑出很远还有数只蜜蜂追来。

今天最少被蜜蜂蛰了四五下。额头上、脸上、脖子上、手掌上红肿了好几处,痒痒的甚是难受。真担心过不了多久,很快就会红遍全身。师傅走过来,帮我拔掉脸上,额头上的峰刺。看脸上的肿块问疼不疼,我说不怎么疼。再看他额头上,脸上也肿起几个小红包。

“你们怎么开车的?车都被你们撞坏了!”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的胖子走了过来,责怪道。

“什么我撞你车?你车干嘛不在旁边点?”师傅毫不示弱。

“我货这么高,怎么能再靠边?”

“你货装那么高关我什么事!路是各走一半的,你不能靠边是你的错,你没看到我的车这边是水沟吗?”师傅一针见血的辩到。

胖子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好。“不管怎么样,我车被刮坏了,蜂箱也斜掉,要赔钱!”

“我干什么要赔钱,我又没在你线路上。”我大为恼火,“我还被你的蜂蛰了几下,我车也坏了,那我找谁赔钱?”

胖子狠狠的说道:“你不赔钱就别想走,我是当地车,我不怕你。”

“我是空车,我也不急,我无所谓”说着,我干脆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路上两边的车被堵着,走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天上的蜜蜂也渐渐的平静下来,只有少数的蜜蜂在窜上窜下,好像也在看热闹。

有人建议我车在后退些,让他们车可以通过,被胖子严厉制止了,说要保护现场,又说不赔钱,谁都别想走,这话一出引起了一些人不满。

好多人到运蜂车查看,对方木板车厢的横梁碎了一根,其他向后移位,车厢边板裂了几块。而自己的车车厢前板变形,车厢边板被刮出凹陷。

这时觉得有些冷,左手掌也肿胀,像红烧猪蹄。

师傅走过去对胖子说:“兄弟,刚才细细查看一下,你车的车厢板裂了几块,回单位换换也不要多少钱,再说你们省运输公司不是有自己的修理厂吗?”“有是有,但修起来也要算钱”。那死胖子不想让步。

他妈的,怎么这么衰呀,又碰到运输公司的车,看来这开公家单位运输车的驾驶员就是大根,路上跑车也不肯相让,看着驾驶员浑身肥肥胖胖的,挺着大肚子,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公家油水。

公路上人越挤越多。

“娘的,咋整的,堵这么久?”一听就是北方口音,两个长得像牛一样壮的汉子走来。走到车边看了看,又说没事呀,老哥商量一下走得了,是的,是的,小事一桩。两车都有错,各负各的就算了,众人抱怨。

师傅有些不耐烦,走到胖子跟前说:“你,我两车的线路都没走错,责任各负一半,你认为你有理,那你就去报警,反正我新车都有保险。”

胖子蹲着身子抽烟,保持沉默。

一辆拉生猪的江西车急着过来交涉,说猪死了,要谁谁负责。

我浑身发冷,看一时半刻也解决不了,就走回驾驶室窝着。

北方大汉声音洪亮,“咋整啊,这点小事还扯啊,我看你得赔人家才是。人都被你蜂蛰变型了,这要搁在我这,会整死你不可。这么跟你说吧,在我们东北过铁路道口,都要让福建车先过,福建前线的车,谁敢耽搁?”

我听着差点笑出来,听说前些年是有这说法,福建前线要打台湾的。

众人议论纷纷,拉蜂的胖子扔掉烟头,“他妈的,今天真倒霉。”

今天运气真差,师傅开着车,右手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块。老子开了十几年的车,这还是头次被蜂咬。

十三

一觉醒来,躺在副驾驶座位的软垫上,听着发动机嗡嗡声和轮胎碾过泥砂路面的沙沙声。驾驶室就像一个既安全又温暖的安乐窝。

睁开眼,睁开肿胀的眼皮,才想起被峰蛰的糗事。

迅速坐了起来,师傅聚精会神的开车,“睡醒了,好些没?”“好很多了”我回答,身上也不冷了,大概这蜜蜂的毒性还是比较弱。师傅脸上的几处肿块还是红红的。“我来开吧”

“不用你再休息,我也不累到哪里了。已经过了庙湾,到了浦城地界了。”

“几点了?”

师傅抬起左手看表,“一点半了。”

“那就到前面那个饭店吃个饭。”

空车行驶,车在路上奔驰。路两边青山连绵,大小山峰相拥相依,山脚处显现出一个山村,古朴的泥瓦屋顶,木材结构二层木楼。这就是闽北,闽中山区林区特色。村庄周边水田的青青早稻,茂盛禾叶密密匝匝覆盖着田水之上,几只紫燕轻盈划过田野,给人一种丰收在望,温馨喜悦之感。

对了,去年冬到江山外婆家的小张今天会在哪里?还会在那个饭店玩耍吗?饭店的村庄模样有些模糊,大概是快到浦城这七八十公里的路段内。如果看到饭店,就叫师傅停下车吃饭,就算看不到小张也可以打听到她的消息。半年来很多次幻想着与小张再次相见,很多次在梦中相遇,倾诉者别后的衷肠。多次回想后,就如一张相片多次漂洗之后,小张的模样模糊了,甚至已记不清她当时衣服确切颜色,唯独微微上翘的生气嘴角还记忆犹新。

车辆过了一村又一村之后,在一个叫石坡乡的一个饭店停下,饭店是一座宽敞两进两间的木材店屋,从崭新的木板和洁白的石灰墙壁,可判断是近两年新修的,但不是小张叔叔的那家店。

进了饭店,老板娘惊讶师徒二人的肿胀脸部。说了原因之后,笑得前仰后俯。还到房间拿出清凉油,说这油治蜂毒好使。

饭后,师傅看我眼皮还肿。不让我开,正好在车上可以再找找那饭店在哪?每当车辆行驶进乡村,总要把那肥肿眼皮尽量睁开。饭店没看见,倒是看见了几个村庄的村头或村尾总有一座或大或小的太保庙。太保庙,大体都是翘角飞檐,老远就能一眼认出,可见村民对太保公是很敬重的。同时,也让我想起家乡的太保公,后悔那天出车前没听母亲的话,没到太保庙去烧香。也许就因如此才弄的这一路,险象环生,灰头土脸的。

据传太保公真有其人,他生活在闽江流域的广阔土地上。

高高的树冠上一浪高过一浪的“知曰、知曰、知曰”嘶鸣声,高亢嘹亮。且悦耳动听。因往往只听其声,不见其踪。山里人称是它为“笋鬼”。听老人说的东西比蝉稍大,像蝉不像蝉,全身花花的,伏在树枝上,与树皮同色。所以难得一窥。但这怪东西叫声好听,让人听到春天的气息、春天的声音。老人说如果看见他的身影则是很衰的,有人为此挖笋时挖破了脚,还有的人看到它之后笋场都着火了。总之对它敬而远之。

回到车旁,大伙忙着装笋,我坐到驾驶室正想躺下休息。突然听到“家瑞老弟”的叫声,山里人在山里讲话都很大声。禄哥来了,禄哥是家族最大的堂哥,比父亲小十几来岁,比我大十来岁,但他是父亲的好搭档。

“禄哥,你来啦,你不挖笋吗?”“是在挖笋”,“这会有空?”我知道他笋场离这不远。

禄哥相貌堂堂,阔阔的额头,像电影里的陈毅元帅。村里的长辈都说他是块当官的料。可惜投胎在山村里,但他也当了个生产队长(后当大队长),村里有些事还需咨询他。

打开车门,让禄哥坐上。老弟你这次跑上海吗?是的。有叫你师傅一起去吗?有叫他一起去,我一个人还没能力去。这就好,赚钱慢慢来,安全第一,来日方长。

去年底和邱师傅一起运冬笋跑了趟上海,一路上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因为临近春节,行情好,笋在杭州富阳就被人买走,所以也没到上海。

听说你跑上海,我真高兴,一定过来和聊聊。禄哥掏出一包友谊,给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接着从鼻孔喷两股青烟。要是你爸还在,那该有多高兴啊!你能买车跑运输,他老人家做梦都没想到呀。时至今日,家瑞觉得贷款几万买车自己是不是有些蛮干,太冲动,自己不知哪来的决心,是不是穷怕了,急于改变现状。家里一贫如洗,父亲病是肝癌,断断续续住了四五年的院,开过一次刀,第二次医生说不用开了,回家疗养吧。父亲一辈子太辛苦,他养活我们九个子女,一生没日没日夜的劳作,没享受过好日子。改革开放了,日子好过了,他就病了。前年的夏天,瘦骨如柴的父亲还是走了。

禄哥,我能买车,靠你的大力支持,靠堂兄弟、亲戚、朋友的支持。应该,应该啊,自家兄弟。你是个争气的孩子,我应当鼎力相助。禄哥有些口才,讲话在村里人听来还有些官腔。

在父亲走了,你还能培训买车,在我眼里,真了不起。当时我还担心你颓废下去,没想到你奋发图强。禄哥你别跨我了,我只不过是看村子里其他人要去培训我跟着去而已,所以后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弟你比我强。哪里,你怎能这样说,都是靠你帮忙,以后还需你帮忙。

禄哥吸了一口烟,狭小驾驶室充次着焦躁的烟味。他的眼睛看着烟雾,透过缭绕的烟,让他想起了往事,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你父亲一辈子太劳累了,好在前些年也风光了些日子。一九八零年前后我和你父亲每年农闲的冬天,坐火车每次带百来斤黄笋干去上海兜售(火车站规定每日为您只许带1百斤行李)。每次可赚百十元,后来村里人都跟着去。

人去多了,引起上海十六铺做干货人的嫉妒。当时市场规定,笋干超过一定数量(100斤)属投机倒把性质,可没收所带货物。

那一次,村里去了七八个人,在十六铺市场叫卖,临近中午来了两个中年男人,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的问笋干怎么卖,你父亲开了高价,那两个人讨价还价后,就说妥价格,并说有多少就要多少。运气好挡也挡不住,遇到大买主了,父亲急忙招呼禄哥和乡里等人一起交易。

老乡你们总共有多少数量啊,七八个人统计之后说共有一千多斤。笋干放在哪里呢?带我去取。好啊,在火车站。那好我们一起去取。大家准备前往。禄哥这时觉得其中一位买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就问你们买这么多笋干干嘛,两人诡异笑着:我有单位团购,你们别问那么多。

这时,禄哥想起其中那个胖些的不就是市场管理人员吗。上次还收过管理费。不好,这两个是市场管理员。禄哥用本地话说。这一惊非同小可,大家呆若木鸡。管理人员催逐着。“走啊,快点带我去啊。”“去哪里。”禄哥装傻问。“去火车站取笋干呀。”“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要的,不是讲好了吗?”“讲是讲好了,你也不要那么急,笋干还在三明火车站没托运过来。”

两个管理员像泄了气的皮球,气得脸白一阵黑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无趣的走了。

村里的七八个人像遇到大救星一样围着禄哥。“禄哥你脑袋就是好用。”“孩子,今天若没你可真完蛋了。”父亲使劲拍着禄哥的肩膀。当天晚餐吃饭,父亲破例奖励给禄哥一条二元钱的斑琅鱼。

“禄哥,你的应变能力真强。”这事我早就听父亲说过,但还是忍不住夸奖禄哥。这要换一般人是做不到。禄哥接着说:家瑞,以后出门在外,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不要慌张,凡事总有办法的。是的,一定要向你学习。老哥这不算什么。“好了,我要回去笋场了”禄哥说。“一路上慢些,注意安全。你年纪轻轻,来日方长”。说着挥挥手。禄哥有当官的架势。

远处的山峰,林木青翠。有许多栲树、稚树黄花怒放,大大的花冠像朵朵硕大的花菜。连绵的群山像个大花园。

家瑞躺在驾驶室休息,车厢上老乡装车时的说笑声,和着从高高树冠传下的“日日日”笋鬼叫声,犹如一曲高频率的催眠曲,让家瑞浓浓睡去。

装好一车笋回到村里已是黄昏,回家吃完饭,小弟弟和小妹妹已从笋场回来,当知道我运笋去上海,小妹缠着我一再吩咐,“哥哥,到上海一定要买上海糖回来给我吃噢!”我说:好哦。

从家到三明十六公里的乡村路,车辆摇摇晃晃走了近一个小时,邱师傅就住在城边竹柴炭公司的公房,早年邱师傅供职在竹柴炭公司。他家有单独厨房,两间深直通房。记得第一次去,这让我们学员们羡慕的不行。

到他家叫他,师傅已在家里等着,问我:“吃了没有?”

“吃过了。”

“好好,我们就出发吧。”

师傅是个直性人,一米八的个子,身体高大英俊,两道浓眉,特别两撇八字胡显得不怒自威。他有着北方人的梭角,又有南方人的俊秀。今天穿着一件灰黄色便服,一条灰黑色的西裤,搭配的得体潇洒。虽然已四十多岁。岁月的沉积更显稳重和从容。

很久以前,有一天清晨,勤劳早起的太保公,经村里一口水井时,看见有五个小孩在井口上向井口投放东西,独具慧眼的太保公定眼一看是四五个丑陋的小鬼,在向井里投放瘟疫,要祸害乡民。他大吓一声,上前一把抓住三个小鬼,并施展法力吸干水,然后再追赶另外两个逃跑的小鬼。

无奈瘟疫毒性太大,肚内发作,肚子疼胀,疼痛难忍。正好路经一打铁店,找打铁师傅打了个铁箍,扣在肚子上,把三个小鬼别在铁箍上。再打一把大斧扛在肩上,继续追赶瘟鬼,不幸毒性大发,中毒身亡。就这样祸害人间的五毒被抓三毒,还有两毒仍然祸害民间,他们就是鸡鸭瘟疫和猪瘟,被太保抓获的是人瘟狗瘟和牛瘟。

上天玉帝念其忠义,封太保公为太保王候。

后人为报答太保公的大恩大德,为他立庙塑像,世代膜拜,享受人间香火。

道教与佛教,天上神明与民间英烈,耕田的与经商的,吃斋的与吃荤的。它们和谐共处,他们是神明但也具有人性,民间俗民也会成英雄,成为万人敬仰的神明。

“家瑞,我胃又有些痛,你来开段!”师傅用手按着肚子说,

“好好好,你靠边停下”。

开没多久,到了浦城,浦城县城开阔,路边商铺成排。显然已错过小张叔叔家的饭店,小张此时会在哪里呢?

天上云雾消散,露出一大块湛蓝的蓝天,天边大朵的白云,显得柔软温润又遥远。

车辆又到了一个乡村,村口或站或坐着小孩和老人。年轻人大多做事干活去了,几只公鸡和母鸡在啄地上的碎食,一只大黄狗冲了过来,惊的公鸡,母鸡窜起来老高。这种平静,波澜不惊的生活,也许不远的将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洪流,必将会翻天覆地的变化。

实际上,平静的乡村蕴蓄着无限的商机,蓄势待发,这闽北闽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早在清朝,闽中,三明的先人们就设有笋站,成立笋帮。在上海,杭州,福州设立商号。当时主要是水运,商人将闽西北的笋干、香菇、桐油、山药材以及名贵木材沿闽江而下,在福州中转,在继续北上杭州上海。当然当时做买卖是何等的艰辛,水路凶险,有翻船遭劫匪为此丢了身家性命的,有赚的盆钵满满的荣归山里的。但无论结局如何,永远是奋勇前行。

山里人有着大山的胸怀,河流的韧性,揣着大海般的希望。

“家瑞,这趟回去之后,我暂时不能开车了,这胃病得休息一段时间。”

我看到师傅总弯着腰身,头发凌乱,脸色蜡黄,脸上还有几处肿块,心里不是滋味,故作老沉的说“好的,没事的,跑不跑长途都可以,你的胃病要好好治疗。”“家瑞,我总觉得你一路上心事重重,开车没集中精力,我以为你既然花了这么大的本钱,搞起运输就要认真搞好!”没想到师傅洞察秋毫,是啊,这一路总是心不在焉,甚至胡思乱想。眼下必须实实把车开好,什么人呀,神呀离现实遥远的东西,赚钱才是硬道理!

“师傅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我充满信心的说。

在这风华正茂,年富力强的大好青春,应无所畏惧,敢于拼搏,青年当自强。随着国家政策越来越开放,社会快速进步着,科技更是突飞猛进,以后的路也会越开越直,越来越宽,今日开汽车送货,将来开小车旅游,说不定哪天能开上飞机,周游世界,当然往后的日子需要现在的努力。

通过这一趟上海之行,一路上也学到了很多,只要坚持就会成功。

晚上就能到家了,家里的老妈弟弟妹妹在等待自己的平安归来。糟了!妹妹不是叫带上上海糖果回去给他吗?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回去该怎么交代呢。

心想,三明百货商场应该也有卖上海糖果。对,商场一定有的买,就如上海买的到三明的春笋。

嘿嘿嘿,我最宽心的笑了,“笑什么?”师傅不解的问了问,而后两个人看着对方红肿的脸,不约而同的哈哈哈大笑。

暮辞乡山启星程,月过银河北斗移;

双盏明灯开岖路,单车匹马傲风霜。

待到新雨沐紫燕,衔春剪景妆江山;

数尺车台且为家,天南地北皆故乡。

二0一八年一月二十八日

到了车边,师傅问:“这次有人跟车吗?”

“有,货主老陈叫他外甥去。”

“有货主跟车也好,就是三个人坐着,不好路上睡觉休息。”这种尖头车,驾驶室单排座,只限坐三人,一路上只能干坐着。但好处是一路上吃饭由货主埋单。

说话间,老陈的外甥小黄坐在一辆摩托车后过来了,下了车就大叫:“邱师傅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何止见面,还要共同战斗呢!”师傅开玩笑说。

小黄伸出双手握住邱师傅的手说:“去年年底那次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不见,好想你啊!”

“想我容易,货多安排几车给小林拉就对了。”

“哈哈哈,就怕他不愿意拉哟!”

小黄今天穿了一件绿黄色的军衣,下面穿着一条海军蓝裤,显的精神朴素。一米六几的身材,配上四方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虽然穿着军衣,但看上去却没有军人的威严。配上一双旅游鞋,显的有点儿不协调。小黄从身上背着的“马桶包”中取出四包“良友”烟和两包“牡丹”烟,扔给师傅一包,剩下的烟连同两瓶可乐放进驾驶室。说是路上给师傅们喝的。

“家瑞,你开上半夜,我开下半夜。”说着师傅坐上副驾驶位,我只好上了驾驶位。原想让师傅先开,师傅这样子安排应有他的道理吧!小黄刚坐上车,就开始抱怨,或许是发牢骚:“筛你母,这跟车太累了,我舅硬要我去。”我不解,坐车还嫌累啊,那要是叫你开车你还受的了?

“小林,你不懂,其实开车,坐车一样累。”

启动走车,城市大道,街灯通明,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傍晚七八点,正是城里人逛街的时间,吃饱了走路消化的、带着小孩散步的、牵着恋人瞎走的、提着大包小包购物的,好个悠闲的街景。

路边高高的路灯和浓密宽大树叶的法国梧桐急速向后退去,忽然有种离家的伤愁。

不一会驶出市区,路上来往车辆不少。空车,重车。大家都在奔忙着。

“家瑞,开的不错,比以前进步多了。”师傅赞许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黄也夸道,“记的去年冬天那次一路上睡着去,现在开得比以前快太多了。”

走了三十多公里,到了沙县。夜晚的沙县像个大城市,长长的十来里长街灯火。

县城有位表哥在县外贸工作,他负责笋干贸易。父亲生病时,多次看望。前年跟他挂钩做了几单笋干交易。也就是和堂哥一起在家乡附近村庄收购笋干,然后运送以他公司收购。赚些差价。因为没有经验,但好在他从中照顾,才勉强赚了些小钱,否则会亏大了。每次到沙县他家落脚,给他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跟着村里的几个报名培训开车。表哥知道后极力反对,说开车这碗饭太硬,叫我放弃跟着他干,保证会让我赚到钱。当时我主意已定,不想放弃。之后他说以后开车到沙县一定到他家玩。

此时的他应该坐在家里宽大的茶几边和几个朋友泡茶聊天。时间过的真快,一晃就两年了。

公路沿沙溪河而下,夜幕中的沙溪河显的宽阔而神秘,春天的河道宽了许多,如在大雨天日,沙溪河定是黄中泛白,上游两岸的山沟森林的断木和朽木杂夹着树枝在河中翻腾,咆哮而下,惊涛骇浪。

睛日的夜晚,温驯沙溪两岸,时不时有村庄掠过,灯火点点。大概都已睡觉了吧!农村人没啥娱乐的,睡的很早。

师傅和小黄像对很久不见的老朋友,在叨叨着聊着。说些生意和开车的趣事。

快到青州,原来柏油路面被泥土路面所代替,路面坑坑洼洼。汽车吱嘎,吱嘎的作响,像牛车一样缓动。“这路要修到什么时候会好啊?”小黄抱怨道。

“都是南平下游那边做水库盖电站弄的。”

“没错,公路路面要提升,而且有的路段要改线”师傅说道。

“我觉的这些修路的,总是慢吞吞的,一修就要好几年。”

道路边的水田,稻禾青青,这早稻用不了多久就抽穗了。田里传来呱,呱,呱的蛙鸣声,难道这轰隆的汽车声没震住这些蛙们?这些家伙应是吓大胆了。

穿过农田,村庄,驶进一座临河的山边,山体被削去一片,路边停着些铲车、挖掘机、一些板车等开路机械和工具。车走在便道上起起伏伏。白天爆破下来的泥石并未清理清楚,过往的车辆此时就当成了压路机。好几处路段里高外低,车辆驶过向河边倾斜,这让我有点紧张,好在货物装的不是很高,如果是装木材或抛货这让车怎么过?一不小心准翻河中,车又经过一个土包,车辆顿时向河边倾斜,我沉住气,不敢松油门,匀速的向前开去。后面跟着几辆车,也是慢慢的跟着通过。

前方有车灯照来,我赶紧鸣笛,变换着远光灯,示意此路段无法交会车。好在对方不一会停了下来。我继续前行,原来对方停车处路更宽,勉强可以交会。跟在车后的几辆车也依次开过。

有些路段,满是大大小小的碎石。真的把汽车当压路机使了,顺着轮胎印走,不敢越雷池半步。轮胎依然嚓,嚓,嚓压在粗糙的石头路上,真让人心揪。

“嘘”一声响,像火车起步的喷气声,接着“嘘,嘘”不断的吹气声。轮胎被石头刺破了,坐在车上的三人心都凉了。

正想停车查看,师傅急说:“不要停,继续开,看到前面有宽路再停车。”我担心单轮胎撑不住,会坐胎,心都提到嗓子上了。好在不远处有一块开阔地,赶紧靠边停车。

原来是左后轮主胎被石头刺破了。从工具箱拿出千斤顶、套筒、撬棍,又拿出一块厚木砖,垫在松软的路基上,吃力的用千斤顶顶起后桥。让轮胎悬空,师徒两配合者拆下轮胎,卸下备胎。

其间师傅一再强调,千斤顶一定得顶正,要不把轮胎拆下时,如倾倒就糟了,换胎就很危险。忙了近一个小时,腰酸背疼,满头是汗。

用喷轮毂的水箱的水洗手,感觉手指很疼,原来手指被戳破皮。

过了青州几公里,路边铁竿上的铁牌写着“南平人民欢迎您”。

“再走30公里就到南平了”师傅说着,点了一根烟,小黄也点上。驾驶室弥漫着焦躁的烟味,我驾驶着车把原本半开的玻璃摇到最低处。

到了一个岔路口,左边过桥,直行是往南平,路边醒目处立着一块大铁牌“前面修路,禁止通行”好好的路就禁止通行了,这不就要绕路了,停车问清楚再走。从桥驶来一辆车,招手问路。来车驾驶员说原来的路因修水库给封了,现在要走这条路去南平。

“哦,真他妈的累,谢谢啊!”

过了桥,路面明显更小了,两车交会要减速。有些路段还要找地方才能会车。路边的排水沟很多地方被汽车压塌,水渗入路基。路面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水坑。

“这些什么路啊?”我骂。

小黄也骂:“筛你母,都是盖什么鸟电站惹的祸。”

行到一个铁路口,“这条铁路是从福州连接鹰潭铁路的”师傅说。

道口横着两根黑白相间的铁栏杆,铛,铛,铛,铛,生硬的敲警声。因和两盏闪烁的红灯不同步,让人看着听着很是别扭。在前一辆车后停下,而道口另一边停满一排车,这个野外的道口莫名的让我烦躁。

“哐铛哐铛”,一列火车姗姗来迟,却又迅速的离去,列车内的乘客像木桩一样僵硬,看不清表情。却让人羡慕,能坐在火车上旅游的人是幸福的,从小到大,自己还没坐过火车呢。

铁路是平坦而笔直的,公路则是顺山起伏,车灯在夜空中探照,时而扫过灰蒙蒙的河面。让人觉得是在荒凉野地探险。

缓慢行驶近一个小时,果然有一座大桥。桥很长,前面看着很窄,过了桥又沿河而下,路面稍宽,我松了口气,都是禁行惹的祸。一段平路后,开始爬坡,爬坡最能体现出“新东风”车的优势,不一会儿就超过一辆运木材的老解放和一辆大型拖拉机。

嗡、嗡、嗡,马力十足的发动机,像发飙的小公马奋蹄疾奔。

转过几个弯,路上尘土飞扬,显然前方有重车爬行,这坡上车怎么这么多呀?上坡车慢,车都集在坡上了。必须超过它,否则这灰尘都灌饱了。

透过雾一样的灰尘,是一辆拖挂车(一个车头,两个车厢)在蜗行,喘着粗气。只有市运输公司,省运输公司才有这种拖挂车,驾驶员都是老油痞。变换车灯示意前车,丝毫不理会,这段路较宽,完全可以让车。

小黄和师傅已经睡着了,灰尘从那边没摇上玻璃的车窗灌了进来,弥漫在驾驶室。

太慢的车速,转过一个左转弯,前面一段直路而且变宽。加油冲了上去,刚超过去,一辆车迎面而来,好险!再迟些就撞上了。

滚滚灰尘不散,前面又有一辆拖斗车,原来是两辆同行的同一单位的车。超过了一辆车,这辆也必须超掉,趁这段路直加油往前冲,并变换车灯。没想到前车非但不让,反而向路中靠拢。“吱”的紧急刹车,自己的车在前车屁股跟前刹住。不得不减到一档“喘着粗气”起步,他妈的,故意不让,我窝着一股火。

转过几个弯,一段直路顺着山势直上,机不可失,加油,变光,按喇叭,一冲而上,贴着前车并排成行。方向稳着就可以顺利超过。突然前面七八米远的路边有个小缺口,路沟兴许被雨天的山水冲刷得半米来深,情急之下再往路中靠了些,“咔嚓嚓声”撕裂碰刮声,两车紧紧咬在一处。

小黄惊得大叫,师傅也惊醒。三人从驾驶位走下。

对方车驾驶员怒目圆睁:“开什么鸟车?上坡还强行超车!”

我一时不知怎么说好,只得悻悻的说:“你车那么慢,总不可能跟着你车尾吃灰尘啊。”

“吃时就得吃,再走一段路就到坡顶了,再超也不迟。多说也没用,车被你刮到了就得赔钱吧。”

吱、吱、吱,前方一辆车紧急刹车,一辆车急急驾到,险些碰到我的车头。后面的车也一辆辆跟着停着。不一会公路上顿时热闹起来,七嘴八舌的抱怨声、惊叹声、幸灾乐祸声,声声入耳。

师傅和小黄到对面车边查看,谴责对方车还可向外靠些。

有一人冲到我面前,“是你开的?一路上乱超车,差点被你逼到路边去。你他妈很**是吧。”说着用手推我一下,我用左手狠狠拨开,这家伙是被超过的那辆拖斗车驾驶员。

“少给我动手动脚”师傅大喝一声,对方被镇住。师傅正色道:“你们是南平运输公司的吗?你们经常到三明来运水泥吧?”

“是又怎么样!”对方毫不示弱。

“我是三明教练所的,在路上天天都可以看到你们经过,既然在路上跑的,做事得有分寸。”

“不管怎么说,现在车被你刮坏了,你们得赔,修好得六七百元。”

“不用吧!这简直是敲诈。修一下要六七百元?一个车厢才三千多,我看着有个一两百就修得好。”我盘算着说。

“一两百元想的倒美,不赔今晚不要想走。”

“算了赔给他,邱师傅。如果停一晚上我们笋就糟了。”小黄小声跟师傅说。

“邱师傅”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人叫唤师傅,“我是小邓”

“哦,是小邓啊”师傅和他打招呼。

“邱师傅怎么回事?是你的车刮住了?”来人问道。

“是小林开的车”,我冲他笑了笑。“是徒弟小林的车不小心刮住了”师傅解释道。

小邓说:“那车再往外靠些就不会刮到。”

“再往外靠?我这么长的拖车怎么往外靠?”运输公司驾驶员满脸怒色的说道。

“为什么不行?在边上十几公分会死啊!”小邓愤愤不平。

“看你们讲话这么嚣张,今晚大家都不要走。”运输公司驾驶员示威。

“不走就不走,有本事就把这条路堵上几天。”小邓也怒火中烧。看这两个愈吵愈烈,师傅劝道“事情已经出了,吵也没有用,我刚才也看清楚了,你的木板车厢车门板脆裂了两块,车箱底横梁也断了一条,另外两条移位了些。这样修修有三百元足够。”

“三百元不够,而且还要喷漆呢。”运输公司驾驶员还打着如意算盘。

“差不多,你们车队应该有自己的修理厂,搞不好还不用钱。”师傅说道。

“可以啦,这样就算了”。被堵着的驾驶员早已不耐烦。有的驾驶员愤愤不平,这种刮的事故,都是各赔各的。有赔三百元还嫌少?换成我一分都不出。

师傅接着说:“今天把大家堵住,要不然等白天报保险,我车也有保险,用不着自掏腰包。”

最后运输公司驾驶员禁不住众多驾驶员劝说,抱怨,终于松口。

在师傅的指挥下,两辆车同时向后慢倒车才分开。小邓竖着拇指说邱师傅好车技。这种情形,真的只能倒车才行。

然后对师傅说一起到南平吃夜宵,再一起走。他也是运春笋去上海。

走了约20来公里,这里的河床更宽阔。河心有一小岛,河床拦腰筑起厚厚的水坝。高高混凝土的坝体,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许多工人作业,这就是南平水库电站。这几十公里的绕道就拜它所赐。过了坝前的大桥,前面不远处就是南平火车站。

南平火车站,晚上也是灯火通明。我们车靠边停下,在广场边的一个夜宵摊坐下。桌上的电石灯吱吱作响。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发白,师傅要了一碗排骨线面,说是养胃,我和其他人则是排骨粉干。

大家围桌而聊,跟小邓一起开车的是小邓的同乡,姓李。小李话不多,身体瘦瘦,好像被风吹下都会晃动,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之后才知道他们也是本地人。

小邓给每人分了支良友烟,看来这年头驾驶员的生活很滋润啊,吃的是鸡鸭鱼肉,喝的是可乐,抽的是良友。

小邓吸了口烟,然后从两片厚厚的嘴唇之中喷出一窜烟雾说:“小林在路上不要开的太快,我们一起慢慢走。”

这时小黄急了,“也不能太慢了,春笋会霉烂的。”

“你他妈的,我说的是安全的慢,你没开车你懂个屁?”小邓脸红脖子粗。

哈哈哈,师傅大笑“小邓你还是急脾气,培训时没少跟师兄弟争吵。”小黄还想争什么,被师傅制止“开车该快就要快,该慢就得慢了。”

“对,对,邱师傅说的对”。我也随声附和着。

面条,粉干上桌,香味随着热气升腾,食欲大开。其实自己也是很少吃夜宵的,一开始连夜宵是什么意思都不知。晚间东西叫吃夜宵,早上吃饭叫吃早点,这都是城里人在作秀。在家里吃过晚饭之后就很少再吃东西,渴了饿了,就喝碗凉水就可以。今晚这碗香喷喷的牛肉粉,三下五除二嗖嗖下肚,连汤都喝干了,更觉得肚里暖暖的,坐在凳子上居然有些想睡觉。

大家吃完,小黄抢着买单,一碗三元,五碗十五元,不便宜也不贵。

师傅没说他开,又坐到副驾驶位上。我想这个时候锻炼自己,以后总不能一直请个师傅跟着,听其他驾驶员讲,他们跑上海大多数一个人跑。如果在路上实在想睡,就在路边停车,睡上一两个小时就继续开路。

建瓯是座古城,红色三层楼高的城楼,巍巍耸立。汽车穿过宽厚的城门,犹如进了古道。前面就是沙土路了,春季的雨水,把原本平平的沙子路面被浸浊成蜂窝状,波浪状,甚至一坑一凹的。走在这种路上,车辆吱吱嘎嘎作响,不得不把车速降了下来。

天上的半块明月照在沙子路上,烁烁反光。远处的原野山体,树林也轮廓可见。夜深了,也不知几点?公路边两排尽职尽守的路边树。粗糙的树干撑着光秃秃的枝桠,像只奋力抓向苍穹的鹰爪,不知它能抓到什么?只有涂着白石灰的树头,整齐立在路边,从不缺失,每日每夜提醒着过往的司机注意安全。守卫着这条物资运输线。

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虽然是在异乡,它们让人倍感亲切。小时候在晴朗的夜晚,无数次凝望,无数次心领神会的交流,无数次招呼拥有。

车辆驶过灯火点点的村庄,原野更加寂静,疏疏稀稀的交会车,来车打着冷冷的车灯一闪而过,随即又湮没在无边的月夜中。

今夜,春天的夜晚。经过这片水田,蛙声,虫声如潮。公路上偶尔有几个绿绿的绿蛙,夸张跳的高高的快速跳过公路,然后笨笨摔落碧绿的草丛中。

在春日阳光温暖的日子,大地田野回暖了。夜晚,我们这些野孩子会跟着父亲、兄长,到水田叉泥鳅,新翻作的水田,肥肥的泥鳅伏在清清水面下松软的水底泥面上乘凉。大人们身背一竹篓油柴,左手提火笼(用木棍支着一个铁线编织碗状的丝盘)右手抓着泥鳅叉(像两根筷一样,插到泥鳅就会张开)。腰里系着水壶状的精致小竹娄,全副武装的出发了。有时小孩也会帮忙背油柴,但右手是少不了一把泥鳅叉的。走在田埂上,一丘丘水田寻过。旺旺的油柴火照的水田通明。一条条泥鳅在水里伏着,对着一条肥大泥鳅插下,泥鳅就夹在鳅叉里了。泥鳅笨拙的扭摆着,然后提起鳅叉,对着鳅,轻轻向下一拨,泥鳅滑落篓里了。

远远的前方,一前一后的两辆车远远的驶来,就像两盏火笼。这次,我把头伸出窗往后看去,车后没灯光跟着,小邓的车没跟上。两辆车不一会儿“哗哗”从身边驶过,路上又趋于平静。

在空旷梯田上叉泥鳅。偶尔转头张望,会看到对面田坡上,也有盏火笼也在叉泥鳅,肯定是村上的某人。他们像游走在天空中。远远的只见火把,不见其人。对着他们“喂,喂……”打招呼,对方没回应,这时往往会被大人制止。

直到有一天夜晚,被二哥警告:“以后在夜晚的野外,不许随便对着远处呼叫,走夜路更不能回头看。”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自己想想。”

突然,公路前面不远处,好像蹲着一个白白的东西。车灯照过去,还有些晃动。心里一紧,是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一块无规则的花岗石。不好,车子不可能骑过去,必须绕过它们。往左打方向盘,车辆随即向右倾斜。离心力使师傅向右倾斜滑去,惊醒过来,师傅问怎么回事?我说路上有块大石头。注意点,说着师傅又眯上眼睛。车窗上的夜空,浩瀚无垠。在这广阔的星海下夜行,汽车像只甲壳虫在爬行。

我晃了晃头,让头脑清醒不开小差,必须全心全意的开车。

摇下车窗,一阵凉风吹进。发热的脑袋迅速降温。接着一惊,竟不知我之前那段路是怎么开过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真的有第六感官吗?难道是随着车灯往前开吗?抑或有传说中的第三眼?想想都后怕。

大概有一两点了吧,看着师傅小黄坐着睡的很香,仪表的光微微照在他们脸上,脸显的蜡黄疲倦。

车辆在无尽的黑夜公路上行驶,不由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屁股坐麻木了,脚也酸了。更要命的眼皮直往下盖。得想个法子,抓住自己的头发往上拔了拔,虽然有些痛,但不管用。难道古时悬梁夜读是作秀?看来要来点狠的,用右手在左大脚用力一捏,“哇,好痛!”痛得龇牙咧嘴。

过了一会,眼前的路一片泛黄,头也特别沉重。强意识摇摇头,把头仰起,看见路边有一块木牌,写着两个大黑字“加水”,不如加加水,洗把冷水脸。

车靠边停下,木棚中走出一位老年人,迅速搬过木梯熟练的爬上车顶的水箱。让人觉得他是坐这里等着加水,赚点钱真不容易。

这时师傅,小黄也醒了。下车方便。我用冷水冲在脸上,让清水流过发热的脸庞,并唤醒每一个细胞。

“小邓的车在前面吗?”

“没有,他车还在后面哦”。

“他们跑的那么慢?不,应该是小林开的这么快,嘿嘿”小黄开玩笑抢白。

“家瑞,你休息,我来开。”

“好的”,心想这下总算可以好好睡觉了。

师傅上马就是不同,娴熟的车技,同样在凹凸不平的公路,开的稳稳妥妥。有快有慢,慢时如同贴着海浪,快时如骏马奔腾。

是啊,开车这个行业是有技术含量的,要想让车赚钱,必须安全行驶,同时也要养护好车。

记得新车刚到货,三明贸易公司通知提车。领到车钥匙,打开车驾驶室车门,当和二哥坐在充满油漆味的崭新驾驶室里,就傻了眼。不知从哪里启动车子(培训,实习是老解放车,是脚踩马达启动的)这东风车,没有脚踩马达处。

二哥去叫本村师兄来帮忙,原来只需用车门钥匙插入电门开关,轻轻一转,即可启动。这事后来被师兄传为笑柄。每每提起,都会让我面红耳赤。

为了熟悉车况,增加车技。第二天,在师兄晴芳的陪同下,带上十来个兄弟、朋友,由我开着去永安桃源洞和石林景区玩了一天。来回百来公里,让我驾驶技术大有长进。

这天清晨,天气晴朗,我驾驶着心爱的东风车,沿着弯弯曲曲山路,到林区的划木区运木材。深秋的森林比春天还迷人,森林五颜六色,树叶有黄的、红的。很多树木依然青翠,还有各种鸟儿鸣叫。

把车倒进一个木材堆头,让工人装车,然后就到森林深处采摘野果,秋天是丰硕的,有野橄榄、野荔枝、猕猴桃、木瓜、野枇杷、牛襄,我尽情享用,牙齿都吃酸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吃饱了,木材也装好了。驾驶着车辆顺路轻松而下,好不惬意,感觉要腾飞起来。

这时想起车是载着一车木材,应该要减速缓行。踩刹车减速,右脚一踩,如同踩在软绵绵烂泥田。再用力踩刹车,如同踩到水里,空荡荡,顿觉冷汗直流。前面一个大转弯,车辆快速向前冲去,眼看车直直的冲出路边……

“啊……”惊恐大叫。

“小林怎么了?”是小黄的声音,有人用力的拍着我的肩膀。睁眼一看,原来是场噩梦。双手还紧紧抓着前面的扶把,而脚都踩麻痹了。

“哈哈哈,是做春梦了吧!”小黄一脸坏笑。我默不作声,心有余悸。师傅接着说:“开车太疲劳,连睡觉都在开车,很多人熬夜开车。有时趴在方向盘睡觉,感觉车辆向前溜走,赶紧猛踩刹车,清醒过来方知是梦。”

“师傅,你也会呀?”我问。

“很多人都会,这也是职业病吧。天还早,好好的再睡会儿吧。”

再次醒来,太阳已升起,师傅和小黄在谈话。我伸伸手臂,直直腰身,“醒了?”师傅问道。

“嗯”

“师傅走到哪了?”

“已过了蒲城了,快到九牧乡了。”

“我们看了到哪里吃早饭?”小黄提议到。

“就到九牧再吃吧。”师傅决定。

车辆经过一个村庄。村道上有勤劳的人们挑着担子在走动,田地里已经有些人在劳作,远处的山峦有一些薄雾飘着。早上的风有些凉,把玻璃窗摇上一半。

停车吃饭,一阵霜风吹来,把昨晚仅剩的那股体内热气吹散。闽北的天气真冷,当两辆车五人走进这栋木质结构的饭店。老板和老板娘就开始忙碌起来。大家刷牙、洗脸、大声说话,把这小店都闹沸腾起来了。

暖洋洋的太阳升起,一大块阳光穿过宽宽的窗户,照在我身上。一盘炒肉片,一盘红烧带鱼和一碗香菇肉片汤端上四方木桌时,我们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像吃“部队”的一样开吃了。

此时,从外面走进两个身穿花格衣衫的十七八岁姑娘。无拘无束的跟老板娘说笑,举止大方。其中扎着小辫子的那个还叫了声妈。当时正好我吃完一碗饭,就高声叫了声“老板娘,添饭”。没想到年龄较大的姑娘走了过来,接过碗,帮我装饭去了,我心头咯噔一下,脸“唰”的一下通红,我为了掩饰,赶紧低头喝汤。

姑娘不卑不亢,后面又端来一盘青菜。清澈明亮的眼睛瞬间相视,我心里又咯噔一震。

不一会,老板娘走了过来,对着师傅说:“老师傅,还坐得下人吗?我家侄女想坐你们车去她外婆家。”

“他外婆家在哪里?”

“在衢州江山,要路过的,你们是运笋去上海吧?”

师傅有些为难,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车上。老板娘好像理解师傅的难处,“没事的,这江山也不远,中午就到了”。师傅勉强才同意。

这时那姑娘高兴的跑过来说,“谢谢师傅,你们等我一下,我到家拿些东西。”临走时还说“一定要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的。”

“好的,等你,快去拿”。

姑娘走后,另一辆车的两个驾驶员开玩笑的说:“邱师傅,让她坐我的车啊!”说着嘿嘿大笑,我却笑不出来。

吃饱饭时,姑娘赶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用一块蓝色布盖着。也许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老板拿了两包牡丹烟给师傅说是这次给你添麻烦了,师傅硬是不接,但经不起老板一再盛情,欣然笑纳了。

姑娘一直跟着我和师傅后面,好像她知道我是开新车似的。上了车,师傅昨晚开了一夜,让我开一段。

因为有美女在旁,莫名的有了表现欲,车子开得飞快,把另一辆甩的远远的。车辆在不平公路上顽皮跳跃着。“开那么快干嘛?车不会坏呀?”师傅大骂。嘿嘿嘿,我尴尬笑了几声。师傅在安全行车上是不含糊的。在培训时就是如此,如有学员讲不听,他会抡起摇把敲在你脚上。松些油门,车辆自动慢下。那姑娘安慰道,“师傅不要急啊,时间还早呢,慢慢开。”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心里想,这女人说外行话了,什么很早?此去上海还有千里之遥呢,你以为在家做家务啊。

车内相对暖和,田地里还很多白霜,有些水洼还结了厚厚的冰,在水瀑旁边结的晶莹剔透的冰铃,冰柱。

姑娘坐在中间,略显拘束,没了之前饭店里的活泼,兴许是为了活跃气氛,问道:“请问二位师傅怎么称呼?”

“你就叫我老邱吧,他是我徒弟小林。”

“应该叫你邱师傅,我姓张就叫我小张”小张自我介绍。“邱师傅,这新车是你买的?要很多钱吧!”

“不是我的,是小林自己买的,我是帮他跑一跑。”

“哇,你徒弟好有本事,这车要多少钱才能买到?”小张一脸惊讶的看着我,我被夸得心暖暖的,却说:“都是借的,贷款买的,家里哪有这么多钱。”

“能借到也是本事的。”师傅也赞扬道:“家瑞,你胆子也够大的,当时培训时说要买车,我还不信。”

“师傅,你也夸我,经营这车,我心里到现在还没底,你一定要多多指教啊。”小张也附着说要向邱师傅多多学习。

师傅说要睡一下,叫我慢慢开,接着就双手交叉在胸口睡了

过了很久,小张小声对着我说:“小林,我跟你去上海玩好吗?”说完脸红了起来。我吃了一惊,怕听错了:“你不是去外婆家吗?”“上海回来再去”小张鼓起勇气说,这让我很为难。心里喜欢她去,但一路都是师傅开,万一师傅不高兴怎么办?随便带一个女孩去玩,师傅会怎么看我?于是说:“小张,这一路不方便,你还是不要去了。”小张眼神淡了下来,一直不说话,显然很失望。

“邱师傅,该停车吃饭了,”小黄说话。我从往事中回过神,车辆驶过一个路边饭店,到九牧那里找个有补胎的饭店再吃,马上就到了,师傅强调着。“是啊,要把备胎补好”我佩服师傅的老道。

闽北闽西,山脉相连。有山有河,有树林。春天树林像是又长高了,增添嫩黄的树冠,鲜艳的花冠,就连阳光都柔合,温馨。

冬日的闽北,路上尽萧瑟景象。村前村后的农田,让勤劳村民犁过,灰黑的土坯被冬日暖阳晒得发白。据说这能改良土壤,增加氮肥。而坡地上的茅草,被霜打得一片焦黄。似为寒风肆虐的原野盖上厚厚保暖毛毡。天空湛蓝,湛蓝的像被冻住冰块,不经意间会被太阳溶落一块。

小张被沿途风景所迷住。

“小林,你经常跑长途吗?”

“没有这是第二次跑长途。”

“真的?”

“真的,不过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嘻嘻,你真逗。”

“你经常坐便车去你外婆家吗?”

“没有呢!都是跟我爸我妈坐长途汽车的哦。”

“小林开车能挣大钱吧。”

“现在还没挣到钱。”

“我不信我们村有几个驾驶员天天运木材,都盖上砖头新房子了”小张睁着那双黑黑的眼睛看着我,好像要在我脸上得到什么信息。

“也许吧,努力吧!”我说。

师傅醒来,坐直身子。看了看窗外,问我到哪里了?

“不知道!”

“笨蛋,开车到哪里都不懂。”

“嘻嘻”小张又笑了。

“应该快到庙湾了。”师傅看着路边的山峰说,在加水站停下加好水,师傅说他来开,说是庙弯那边有一陡坡,很危险。

没走几公里,就开始爬坡,隆隆的汽车爬坡声是绝好的催眠曲,脑袋一片空白,眼皮直往下合。此时不应该睡着,应该看着师傅开车,多学些技术。看坐在身边的小张已进入了梦乡,头渐渐靠在我肩膀上,几缕秀发散落在我脸上,我动了动肩膀,师傅说让她睡吧。

从小到大,还真是第一次与姑娘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读书时与女同学同桌,还要画中心线,不敢超过红线半厘。

一阵体香渗入鼻内,不经意侧过脸一看,小张红润的脸上有层细微的绒毛,上唇微微翘起,这就是调皮的黄毛丫头吧?两片红嫩的嘴唇,真想弯下嘴碰一下。当然不敢,就算师傅不在也不敢。

到了山顶,走过一小段平路,就是下坡。向前眺望,远处的山顶相呼相望,群山高耸。再往前走,车辆在陡坡山梁迂回,道路像条垂挂白练,时隐时现,直落山底,好险!

小张醒了,或许她不会开车所以不懂的怕。当然师傅开车也不用怕。向右转一个弯,师傅指着高处的山边说,看看上面那边也有排庙,因此庙得名“庙湾”,顺着山侧望,一排红色的木质结构庙。仿佛是贴在陡峭山体一副画,有人在庙廊走动。车辆又转了一个弯,庙被甩到车后。小张并不惊讶,她是习以为常吧。

车辆是挂低速二档。虽然是下坡,但高负荷的发动机嗡嗡作响。我习惯性的把右脚重重踩在驾驶室底板上,好像是自己在开车。生怕下坡刹不住。

路边一片毛草被压倒一片。山坳处,一辆车四轮朝天躺着。一包包的冬笋散满坡,是谁的车翻了?路边站着六七个人,应该是跟车有关的人。

“小林以后开车下大坡,一定要检查淋水器,再就是挂低速挡(一二挡)。如真刹车不灵,就选择刮山体。”师傅说道。

前面有两辆车在缓慢行驶,车轮毂冒出阵阵水雾,遮蔽得看不清它的车号。师傅并没超车,还是不近不远的跟着,开车人都知道,下坡超车比上坡超车更危险。车速快起来就很难降下来。

到了坡底,有一排漂亮的单层砖头房,说是竹木交通联合检查站。停在路边的一遛车辆,有载着冬笋的、木材的、还有毛竹的。每辆的车轮都雾气腾腾,好像每个车轮是个大蒸笼。

另一辆车不一会就到,师傅拿着税单,驾驶证到检查站内去盖章检查,经过这检查站,要主动停车检查,否则没停车被追回要加倍被罚款的。

驾驶室就剩我和小张,小张看着我声音温柔:“小林让我跟你去上海吧!”满脸期待,我觉得很为难,就一口拒绝。小张脸色一红,一张嘴嘟了起来,我觉得尴尬又不忍,就解释说,“小张你也看到这个路上有多危险,而且去上海要好几天才回来,说不定回来时不是走这条路呢”

“你就是不想让我去,你骗人。”我一时语塞。

盖好章,另一个车走在前面,师傅轻松的跟在后面。路上我不知说些啥缓解气氛,倒是师傅话多了起来。

他说他儿子冬冬今年也吵着要去培训开车。深知干这一行辛苦危险,不想让他再干这行。

“开车不是很好吗?”小张不解。

“可以是可以,但他不是这块料,吃不了这个苦。做父亲是了解自己的孩子”。

“那他会听你的吗?”

“开始怎么讲都不听,自从小林去了几次我家后,我就对儿子说,如果你去培训开车你就得跟小林一个样。”

“小林怎么样了?”

“他每次到我家,头花蓬乱,如同牛皮。蓬头垢污,身上的牛仔衣,油脂斑斑。有时两三天没洗澡,屋里一坐,满屋香汗味。冬冬想了一晚,第二天就不提开车的事了。”

“哈哈哈哈,师傅,你别损我,我倒成了反面教材了。”小张也笑得花枝乱颤,说不可能吧,我看他蛮帅的,并投来脉脉一瞥。

培训时和买车之后,有时有到师傅家走动,常常几天没回家,没洗澡,没换洗衣服。当然汗味,油味,十味陈杂。到他家时还夸我勤劳吃苦,是干事情的人,怎么在儿子那一面却成了反面人物……?

今天师傅在小张面前开这玩笑,也不知是唱哪出戏?或许只是旅途的谈质半了。

到了峡口,前面豁然开朗。天地顿开,平平开阔大片大片的田野,路边密集的民屋让人分不清这属于哪村。村中的房屋很多都相连着的。田里的地也翻耕好,一畦畦,整理的清清楚楚,这大冬天的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心情放松,突然置身在这广阔地域,人总有种豁达开朗的心情。

村庄是砖房和石屋,田间几座小山丘,长着茂密松林,在冬天暖阳照射下,格外的苍翠。

路边立着像铁路的站牌,水泥牌上写着“贺村”二字,这里是衢州的江山县路界。再走四十公里就到了江山,我说。难怪这地方这么美,是伟人说的“江山如此多娇”的江山吗?我想。

大概快到江山了吧,路边幢幢房子更漂亮,大多是二层的新砖头房,少了低矮的石头,泥坯房。

小张指着前面一小区的路口说:“邱师傅,我到了,那边就是外婆家。”话语中有些失落。

我减速慢慢在路口边停下,“两位师傅,谢谢你们啦!”说的提着篮子下了车。我还想说些什么,也没启动车子。呆坐一会儿,不由自主的下车走到路边。小张已走过一座小桥,接着隐入小区密密的绿化树区里。

真想大声叫停她,虽然目送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嘴唇生气的脸,心里真有些不舍。

到了九牧乡,车在乡边的饭店停下。一眼可看到补胎二字的木牌。补胎店和饭店连在一起,真是个不错的搭档。

改革开放后,只要有商机,人们就不会错过。

在驾驶室窝了一宿,腿脚酸酸,一时居然站立不稳。

大概九点多钟,天上还有一些薄雾,太阳像块黄饼,贴在天上。

走入饭店,店里的三用机,正播放着费翔的“冬天里的一把火”。高亢,无所畏惧歌声充斥着简陋而宽大的饭店。饭店老板又兼厨师,一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小妹就是服务员。两个配合得默契,手脚利索,二菜一汤,二十来分钟就端上桌。

补胎店师傅走到桌前对我说,轮胎被刺穿要垫块“开花丝片”。“要多少钱?”我问。

“三块钱。”

“好,那就垫一块吧。”

补胎店师傅搓了搓那双黑乎乎的手说,要不要过去看一下?“不用,你弄好就行。”

饭吃饱了,胎也补好了。补胎连垫开发丝片去了8块钱,饭菜20元,小黄付帐。师傅用店里的茶叶泡了大牙缸茶,躺在竹椅上休息。怎么小邓车还没跟上,是不是出了问题?师傅自言自语的说。搞不好路上也轮胎漏气了,我嘿嘿一笑的说,也许是吧!

“前面有加油站要加油。”师傅提醒道。

爬坡了,前面就是“庙湾”,车辆嗡嗡不知疲倦爬着,他们两个都睡着了,小黄嘴巴张着,好像早餐没吃饱。

到了山顶,春日的山顶。树木,野草,葱葱笼笼。四周耸立着山峰也换了新装,处处春意盎然。山川依旧,但生机勃勃。家瑞也今非昔比,从容放“马”下坡,信心十足。

师傅醒了,小黄也醒了。师傅问“喷水开了吗?”

“开了”

转过几个弯,一辆车停在坡边,车上载满货物,应该是货重,车爬不动了。

挂着二档缓速下坡,那贴在陡峭山壁上的庙依旧耀红了眼。在一段转弯的山边,被刮去一大段山皮,露出新黄黄土,师傅说这又是一辆刹不住的车刮了山皮。没刹车了,刮山是个好办法。

时不时有车爬坡而上,有载着喘着粗气的,有跟在车辆后面伺机超车的。总之,这样的路况,每交会一辆车都是很费劲,有的路段窄小,下坡车只好停车避让上坡车。

但愿这庙的菩萨保佑着这来来往往的车安安全全。

大约下到半坡,气压表指针指向五公斤(爬坡时8公斤),气要省住用,把刹含住些,不要一踩就放(因为4公斤气是临界点,四公斤以下刹车就没制动力了)。师傅轻声指点着。

坡底的检查站,一个穿制服手绘停车牌的检查人员远远站在路边示意停车。车子一停,车后滚滚雾气向前扑来,把检察人员淹没在浓雾之中。但这人习以为常,叫喊着,驾驶证,行驶证,税单。我迅速拿上证件,小黄带上税单迎了上去,后面坡上有两辆车下来,车后一遛遛的雾气,吱吱吱的刹车声让人心惊,警告着路人让开回避。

跟着那人进了检查厅,里面站了许多人。厅内烟雾缭绕,和外面雾气有的一比,个个烟枪吞云吐雾。讨价,还价,求情声胜过菜市场。

小黄在左边税务办公室里办理,我在跟着那人走到右边交警办公室前一排的柜台外,那人把驾驶证,行驶证往第一桌的办公桌一扔,对着那年轻交警说,这车超两吨罚三十。

一字排开的办公桌,坐着三男一女。男的个个嘴叼过滤嘴香烟。桌上还堆满白白烟支,一眼认出有良友,有牡丹,还有杜仲(在家帮二哥开过小卖部)。坐在最里面那个美女交警在忙着开票。

我掏出一包良友烟,在每桌上分一支,然后对着年轻交警求情:“同志,我才超半吨多,少罚一点。”交警不言语从桌上拎起一支烟,用那个铁质打火机“啪”了一闪,打火机冒出蓝蓝的火苗,然后优雅点上。一柱青龙从嘴喷出,接着耍灭蓝火。很夸张的动作,一气呵成。我站在桌前强作笑容,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青年交警捡起桌上驾驶证,翻开查看。

“林嘉瑞,86年刚领证的”

“是的”我紧急回答。

“看你是新开车的?”

“是啊,钱不好赚,少罚点,真的没赚那么多……”

“好吧,去罚20。”

我知道再也磨不下来,见好就收,并说了声,谢谢!

再税务厅,小黄坐有边上椅上。“怎么样?”小黄问。

“罚20,你办了吗?”

“说要补300元,这会人多,等会儿再磨一磨,想想办法”。

旁边坐着、站着、还有来回走来走去的人,个个焦虑的表情,“要不你先到车上等。”小黄说道。知道我帮不上忙。

师傅在驾驶室里睡着了,我轻手轻脚的坐入驾驶室,闭目养神。

过了很久“咔嚓”的开门声吓了我一跳。师傅也醒了坐起来。问道:“好了,可以走了?”

“好了,罚了150,订了两包良友烟。”小黄满脸笑容,看来他也很满意。

车辆行至一个古朴的村落,师傅说这里福建出省的最后一个村庄。

公路穿村而过,青砖、蓝瓦的房屋沿路排开。有许多四合院,墙角是鹅卵石砌成。在村中行驶几公里。路的右边现出一条小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哗哗流淌,也许是春季,河水显的盈满。

过了前面的桥,就是浙江省了,师傅告诉我们。

桥面勉强可以交会车,坐在车上,有种跨越离境,离乡越来越远。漂泊之感。过了桥,桥头的路边立着一块水泥界碑,上面写着浙江省三个字。

界线的东西,真有些神秘。甚至有些无奈,无论是市乡,省界。明明是山水相连,却分出此地、彼地。是不分彼此的,我想。

河这边也是古村落,也许以前是同一个村落,河两岸是同村同族同乡,村民之间相互通婚。兴许还有哥哥住河东,弟弟住河西。总之河东河西是一家亲。

浙西也是山区,沿路林木茂盛,特别到了峡口,车实际上是在峡底穿行,弯弯的沙石路,依山势弯转,好在这里的路护养极好,车如同在细沙平整路面上涮涮滑行。

出了峡口,我知道前面的路是一马平川了,既尽崎岖,便是平阳。

去年冬天被整得规规范范的畦畦田地,呈现出一望无际的黄色花海。

不由的车速慢了,那半人多高的油菜杆上,朵朵黄花盛开其上。无数朵小黄伞萌萌的,相互偎依,天真烂漫。

如果说这无边无际的黄花菜是花海,那么在花海中长着青翠松林的小山岗就是这次蓬莱仙岛了,就是花海的仙山。

车在水泥路上奔驰,前面一个左转弯,紧急刹车减速。车辆倾斜着,强大的离心力也让小黄和师傅挤到一处。

车辆刚正过来,右边的油菜地,躺着一辆四脚朝天的汽车。车上的春笋散落一地。好险,自己也差点翻了出去。看着那黑乎乎的车辆底盘,不知为什么闪出一句成语“牛吃牡丹”,差点笑得出声。

停下,停下,师傅命令着。我只好往前开些,靠边停下。

“走,过去看一下是哪里的车?”

锁好车门,三人走向“牛”车,原来是辆建阳地区的车,也运笋。驾驶员报警去了,几个当地人看守着,很多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师傅说:“家瑞,你说说这车是为什么翻了?”

“什么原因?应该是看花看走神了。”我不假思索的说。

“不是,应是疲劳驾驶开睡着了。”

近距离的观花,小小的花瓣,薄而黄透,散发着清香。望不到边的层层黄花,犹如在大地上铺一层厚厚的花毡,真想躺上她那厚厚的花层,美美的睡上一觉。

过了江山,往衢州进发。这衢州地区应算平洋地区,沿路的村庄密集,不像闽西的村落,翻过几重山,才现一村庄。平坦的土地上盖的漂亮的小楼房,红色的琉璃瓦,常常连成一片,格外显眼。师傅说江浙一带的民居,是联合国公认世界上最漂亮的民居。

临近中午到了衢州。路边空旷地孤零零一座青砖黑瓦的房屋。稍远的一些地方已经盖上一排排新房,倒是那块写着“饭店”红字木牌格外显眼。

吃了午饭再走,三人下了车,走进老屋饭店。身着同样老旧灰色老气的老板,老板娘热情打招呼。小黄四边张望后问:“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有闷鸡。是土鸡,十元钱半头。”

“好,来一个,炒肉片来一个。嗯,还有榨菜肉丝汤来一个。”小黄熟练的点着并征求师傅,“还有什么菜?”

师傅说再来个青菜,饭店老板建议说炒个油菜花。好,来个油菜花。

我从进了饭店,我就躺在那把被磨得发亮的竹椅上,不想动,浑身乏力。一路上的颠簸,屁股坐的很疼。

老板来敬烟。问道“你们是三明人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看你们车门的喷字。”

“哦”师傅点点头。

饭店老板给师傅,小黄点上烟后说,“我堂兄也在三明工作,在武装部。”

大家很惊讶,“他姓邵”。师傅想了片刻:“哦,是邵科吧!懂得懂得,是他啊,他还在轮训时给我们讲过课,这个人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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